蒼穹霧白,有些灰調,春天尚沒完全到來。
馮幼巧心裡惴惴難受,一夜未睡,生生地熬了大半宿。
眼下都是青黑。
“偷牛去了?”
冷不丁響起的聲音,把馮幼巧吓得清醒。
休息區,應蕭好以整暇地掃過去,長腿懶洋洋地支着,面前的威士忌已經空掉大半。
馮幼巧拒絕了空乘準備的檸檬蜂蜜水,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
舷窗外,祖國大地的版圖逐漸清晰起來。
甚至不需要半個小時,就能抵達。
馮幼巧已經注意到了稍有改變的航線。
她突然出聲:“哥。當初和慧允姐推遲訂婚,你就不後悔嗎?如果當年你們順利訂婚的話……說不定,你們不會這樣聚少離多。”
“怎麼了?突然這樣問。”
應蕭手撐着腦袋,懶洋洋地笑:“她跟你說自己後悔了?”
“沒有。”
“也是,”林慧允就不是個會後悔的人,應蕭抿唇,“當年拒絕先訂婚的人可是她。”
林慧允的父親在她17歲那年因意外犧牲,母親遭受打擊遲遲走不出來,于是她便被爺爺接走照料。
到大院的第一天林慧允就得罪了鄰居家那個漂亮得像媽媽送給她的芭比一樣好看的少年。
二人的關系一度非常惡劣。
高中畢業那晚被馮幼巧碰巧撞見兩人接吻,不小心在長輩前漏了口風,二人在一起的消息才如驚雷般在兩家爆炸。
有人歡喜有人憂。
應家人都喜歡優秀出衆的林慧允,但林家老爺子可看不慣應蕭那嬌貴的小少爺。
但到底沒反對。
應家和林家是世交,按兩家長輩當年的打算,兩人高中畢業先訂婚,大學畢業就直接結婚。
應蕭那個時候已經喜歡上林慧允,每天都纏在她屁股後面,可當時正值應家極力反對應蕭繼續碰賽車,少年執拗且不管不顧,因此對突然就要準備訂婚感到猶豫無措。
那晚在應家,所有人都對這件事樂見其成,滿堂歡喜的場面上,在長輩眼裡優秀聽話的好孩子林慧允的态度卻異常堅硬——
“我們當然會訂婚,但不是現在。請給我們一點時間,可以嗎?”
如此違拗的話,要是換成應蕭說出來,少不得被他父親和爺爺收拾。可這個人是林慧允,她的态度堅持但又溫和,讓人無從怪罪。
以至于那晚的假山下,月色溫柔,少年的懷抱卻硬邦邦的,聲音别扭:“你不喜歡我了嗎?”
“…沒有。”
女孩的語氣有些無奈,推不開,便任由他抱着。
“那你不想和我訂婚!”
想到剛才林慧允說的話,應蕭炸毛,抱得更緊,“你也不想跟我結婚!對不對!?”
林慧允是沉默了一下的。
但就是這片刻的沉默讓應蕭的心都碎了。
他捁着林慧允的胳膊不自覺松開,女孩擡頭隻看得見他的下巴。
少年别過頭,睫毛輕輕顫動,似乎真的傷心了。
女孩扶着少年的胳膊——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他的下巴上。
“還在難受?”
林慧允笑。
應蕭的腦袋搭在女孩的頸窩處,還是不高興。
“你也不想就這樣訂婚的,不是嗎?”
“我——”應蕭的心跳了一下,想反駁說“不是”,但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
應蕭頓覺難堪,不是因為被林慧允直白戳破,而是因為自己這份心思。
他覺得自己對林慧允的喜歡應該再多一些,再純粹一些。
應蕭好懊惱。
林慧允笑了笑,主動抱住應蕭,她的聲音不像她這個人一樣的清冷,語速不疾不徐,令人感到溫和舒服:“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應蕭,我們都還太年輕,未來有許多的不确定性。你盡情去做你想做的,我也需要走好自己的每一步。”
那晚林慧允具體還說了些應蕭忘記了,但對她的最後那句,記憶清晰深刻:
“等我們畢業、工作以後,一切都穩定下來……如果我們還喜歡對方……那個時候,我們再訂婚,也很好不是麼?”
持續性的喜歡,這是一個前提條件。
但應蕭愛林慧允,這是自交往來的六年裡他得出的答案。
應蕭忘記自己那晚怎樣回答她的。
但無疑,他是很肯定的。
馮幼巧坐在男人對面,看到應蕭一會兒懊惱,一會兒凝眉深思,到最後又輕快地笑起來。
很難不讓人懷疑他瘋了。
“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夠回國,”應蕭忽然感慨,期待笑道:“等她回國以後,我們就可以先訂婚,然後慢慢準備婚禮了。”
應蕭熱愛的賽車已經有了成果,對于接下來人生嶄新的另一個階段,他更期許。
馮幼巧聽到表哥滿腔歡喜的一番話,喉嚨像被塞了一團棉花。
飛機已經在準備降落,應蕭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男人倏地站起來,應蕭身高腿長,空間霎時變得逼兀起來。應蕭的眼睛朝舷窗外的建築看下去。
神情冷凝。
降落的地方他不陌生,甚至稱得上熟悉。
某軍區醫院。
接收要求高,安保強,不對外接收病人。
應蕭的爺爺前兩年舊疾複發,接受過一場大手術,從手術到康複結束,差不多大半年的時間。
那個醫院就是現在應蕭和馮幼巧的飛機準備降落的地方。
男人的手攥成拳,青筋暴起。
應蕭忽然笑了一下,他說:“我們是來探望誰的嗎?”
馮幼巧的眼眶慢慢變紅。
她終于鼓起勇氣擡頭去看應蕭,後者卻像被她的眼神燙到一般,狼狽躲開。
“——三天前中東局勢變化,慧允姐出了意外——哥!”
馮幼巧去拉試圖此刻下機的應蕭。
有空乘注意到異常,趕過來幫忙,在幾名男空乘的幫助下勉強制止住應蕭。
“哥,你别這樣,”馮幼巧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姑姑和姑父就是擔心你出事,所以才瞞着你,讓我趕緊帶你回來的。”
“她沒事的對吧?她肯定已經沒事了!她現在怎麼樣?告訴我她現在怎麼樣了!”
應蕭極力掙脫,凄厲嘶吼。
“我離開的時候慧允姐的生命體征還算正常,是為了拉住一個小孩子,慧允姐才中槍的,她的左臂中彈,子彈進了她的胸腔。”
馮幼巧一邊哭,一邊說:“慧允姐肯定會沒事的!隻要接受了手術,把子彈取出來,那麼多醫生呢。哥,姑姑和林爺爺他們找了最好的醫生,隻要把子彈取出來,慧允姐肯定會沒事的。”
男人的劇烈掙紮忽然就停了下來。
馮幼巧呆愣看着靠在自己胳膊上的男人,感覺到那處布料正在被迅速沁濕,她意識到是什麼,眼淚也跟着掉。
“她真的會沒事,對嗎?”
應蕭呢喃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