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将至,盛京處處張燈結彩。林府門前絡繹不絕,送禮的、拜訪的、遞名帖的,連帶着沈家母女也收了一疊厚厚的請柬——今日請她們遊李家的花園,明日邀她們看齊家的戲班子。林夫人帶着林汐坐鎮家裡待客,而林淵推了府裡的應酬,日日陪着沈家二位出門,還問林潋要不要一起去。
“你們去吧,北書房不到中秋那日不休課的。”林潋趴回桌子上,換了把大點的刻刀,“而且我這個小魚燈飾才剛開始。”
“北書房讓六皇子幫你請個假啊,難得夫人不去。”
林潋忽然想起什麼,“長姐,你是不是在印章鋪幫我墊了錢?”
“沒有啊。”
林潋哦了聲,“好怪,本來價錢都談好了,老闆忽然說快到中秋了,要給我打折。”
“人家便宜給你還不滿意?”
林潋聳聳肩,又埋頭回去,“不是你就好,這個我要自己付。”
林淵好奇地湊過去看,林潋手上的玉石小魚隻勉強看得出個形狀,桌上散落着好幾張草圖。林淵随手拿起一張,“魚尾和魚身還要分開啊?”
林潋推着刻刀,“嗯,到時候穿兩對小洞,用魚線連起來。魚尾會動,看起來才好玩。”
林淵撥撥她桌上那堆碎玉塊,“這小東西,又沒說限着什麼日子送的,趕什麼。你沈嫣親姐姐今天也去呢,你真不去?”
林潋的手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什麼親姐姐。”
林淵笑着要拍她,林潋頭都沒擡,往旁邊一閃,“我拿着刀!”
林淵頓時收了手,假笑一聲,“呵~還瞞我?阿嫣自己說的,以後你們倆就是親姐妹了,我都得靠後排。你最近小秘密挺多啊。”
林潋咬着唇不肯笑,頭低低地不說話。
林淵作勢要走,“你不去,那我走了啊。”
林潋放下刻刀,站起來送她,“路上小心。”
林淵見她真沒打算動身,也罷了,“你那東西,中秋前四天趕的出來嗎?”
中秋前四天?林潋盯着她,沒開口問。林淵擡了擡眉,沒解釋。林潋想了想,壓着笑點點頭。
“那就那天送,走了。”林淵剛要轉身,聽見林潋說,“長姐,謝謝你陪着阿嫣去,我知道你從來懶得應酬這些。”
林淵一蹙眉,原來林潋知道林淵陪着去,是給沈嫣加籌碼的。所以林潋應該也知道,自己的不出場,也是在給沈嫣加籌碼,至少沒減她的籌碼。
林淵望着林潋,認真道,“是阿嫣叫我問你要不要一起來的。”
林潋坦然一笑,“我知道。”所以她怎麼能去呢。
在沈嫣收到的請帖裡,但凡是請沈林兩家的,說到底,請的都是林家。而請林家,說到底,請的都不會是林潋。
林潋知道那些遊園私宴,都是為阿嫣将來奠基的戰場。長姐能為阿嫣擊鼓沖鋒,她也能為阿嫣無聲隐藏。
都是真心幫阿嫣罷了。林潋淡淡一笑,在其位,謀其政。她做好了自己的職責,幫了自己想幫的人,沒什麼可委屈的。
***
民間為中秋忙碌慶賀,宮裡自然也不能閑着。八月十五休朝一日,皇後娘娘按例要辦宮宴,萬事都備妥了。宮宴前四日,皇後請了後宮幾位育有公主的娘娘們私聚。這也是民間舊例,平民人家裡,女兒身份低,中秋正節未必能和當家的老爺夫人一起團圓,于是主母為顯慈愛,通常會提前幾日和女兒們先聚一聚。
年年有女兒宴,本不稀奇。奇就奇在,今年皇後娘娘竟還請了宮外的沈家母女。
沈嫣聽到消息,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皇後娘娘慈愛歸慈愛,但無論從前現在,和沈家都實在算不上私交有多深。上次進宮,沈嫣才第一次真正見到皇後。皇後所說的“合眼緣”自是客氣話,那日沈嫣頭一直低着,皇後怕是連她鼻子眼睛都沒看清。
若是為了宮女潑水的事,要安撫沈家…那就更無從說起。那事本就是個烏龍,皇後已經親自處理得幹幹淨淨,還派了宮人出來告訴她們,讓她們安心。若是沈家和皇後足夠相熟,照理說,該是沈嫣主動進宮去謝皇後才是。怎麼倒成了皇後搞個私宴還帶上她們母女,這麼盛寵的?
但這也由不得沈嫣多想,皇後請了,沈家女眷無論當日有約沒約,隻能全給推了,立刻準備進宮的事。
女兒宴這日不但要進宮,還是晚宴。幸好沈母下山時帶上了幾年前的大禮服,款式自是過時的,但還不算失禮。
沈嫣這邊卻隻能臨時加置一套,一兩天内自然趕不出來了,隻好高價買了兩匹現成繡好的巢絲并織錦緞衣料。再有林夫人翻出壓箱底的幾卷團花的、連雲的、卷草的、回紋的各式繡邊,讓繡女直接縫上完事。束腰就現借林淵的,總算是拼貼出了一身勉強合規的。
林淵讓青玉把自己沒戴過進宮的首飾全翻了出來,讓阿堇一套套地往沈嫣身上試。
這些大禮的首飾,别人見過一次,以後就不能再戴了。沈嫣心疼得慌,千推萬推不要,“我在皇後娘娘面前還充什麼,你自己留着吧。”
林淵還是讓阿堇繼續試,“皇後看與不看都不要緊,但宮裡娘娘們開個私宴都記着你,你現在可是京裡的一位奇人了,多少人等着聽你的新鮮事呢。今晚宴席要是打扮素了,誰知那幫人要傳成什麼樣,打腫臉都得充完這一晚。阿堇,再拿粉紅寶石的那套給她戴上看看。”
沈嫣最終被打扮得花團錦簇,滿頭珠翠,胸前挂着金鑲玉璎珞,下面墜着一掌長的三串寶石鍊子。一層層的绫羅綢緞,一層層的腰帶,裹得她捂着胸口頻頻反胃,步步犯暈,天然地添了點西施的病嬌美态。
女兒宴定在捧月湖邊的排雲舫裡,那是個三面臨湖一面接地的水榭,比皇後的坤德殿大了幾倍有餘。是夜十幾位嫔妃帶着公主出席,姐姐妹妹地寒暄了一番,都圍着沈家母女噓寒問暖,寒道山上如何呀,回來盛京習慣嗎,沈小姐真是一表人材呀。一位小公主踉跄幾步,撲到沈嫣腿上,抱住了,擡頭看着她笑。
沈嫣連忙扶着她,也不敢抱公主,屈膝福了福,給公主請安。乳母趕到,再三道歉着抱起了公主。一位看着才三十出頭的年輕娘娘笑着走來,“玉和,是不是調皮呀?快叫沈姐姐。”
派來跟着沈嫣的宮人低聲說這是瑜妃娘娘,沈嫣連忙向娘娘行禮。玉和小公主從乳母懷裡扭身過去要摸沈嫣的袖子,沈嫣一笑,擡起手給她玩。玉和往沈嫣手腕一抓,撈出幾隻琺琅彩镯,“六哥哥~”
瑜妃笑道,“這不是老六從我這兒搶了去孝敬皇後娘娘的镯子嗎?”
身後一把笑笑的聲音傳來,“本宮一見嫣嫣就覺得投緣,當時全身上下也就這幾個镯子有些顔色,配得起年輕人,就給她了。這麼說來,倒連起了瑜妃跟嫣嫣的緣分呢。”
頓時整個排雲舫裡的妃子公主、乳母宮人,齊齊屈膝的屈膝,跪地的跪地。沈嫣連忙拉了拉母親,跟着行大禮,“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願皇後喜樂安康。”
皇後笑着說,“你們這些人,說了私宴,不必拘禮的。”說着也不叫免禮,伸直了手指,指套尖往瑜妃的方向虛擡了擡。瑜妃低着頭,卻仿佛感應到了皇後的動作,“皇後娘娘母儀天下,臣妾見了,由不得要行禮,跟進國寺裡見着觀音菩薩就由不得跪拜一樣。這哪裡怨得了臣妾呀。”
玩笑開着,頭卻還低着,禮也還行着。
皇後戴着寶石金指套的手一擡,身後宮女大聲道,“平身!”衆人齊聲謝恩。皇後一手拍到瑜妃手上,“就會跟本宮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