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林潋和小賈嘗試行房失敗以後,林潋自己複盤了一下,不甘就此“不知為不知”,于是趁着外出看鋪子,順道也拐進書鋪找找書。終于找到一本文獻,單刀直入,簡潔明了,可比小賈那些天花亂墜的圖冊清晰多了,“女體二門,前為玉,狀如蚌裙。以指弄玉門至細雨潤土,陽莖置門外,緩而進,繼而速。”
兩句說清整個流程!所以人啊,還是得多做學問,圖冊果然隻是用來哄小孩的。
林潋一次洗澡,偷偷拿塊銅鏡找了會兒“蚌裙”,脖子都差點扭着了才幾乎懷疑地盯着鏡子,好像是這兒吧?可不該有個門的嗎?還是要再前一點?哎呀真笨,到處弄弄,看哪裡有“細雨潤土”不就知道了嗎?
她忘了自己全身泡在浴桶裡,哪裡說得清細雨潤哪裡。
是以,那日林潋始終沒弄清自己找着玉門了沒,但大概怎麼回事,總是弄清楚了。
而當那晚阿堇姐攔着她在門口,說王爺在裡面,眼神閃爍地不讓她進去的時候,林潋先是心底失笑,小賈根本不懂,他找得到門才有鬼。可她一轉身,卻忽然想到那日在浴桶裡,後來有一下,如被雷擊中,全身一軟,電流而過。仿佛死了一瞬,失控的自由。她挺喜歡那種感覺。
如果,小賈這次找到了呢?那麼阿嫣,也會喜歡嗎……林潋手比腦快,一轉身便推開了阿堇,急匆匆地沖了進去。才看見阿嫣一臉煞白,捂着身前被扯開的裡衣,小賈和她兩個人還分庭抗禮地坐在床邊。
林潋心裡驟然一松,還好,還沒有…但她還沒緩過神來,阿嫣一臉驚恐地逃到她懷裡,被林潋一手牢牢摟住了。林潋心有餘悸地抱着懷裡的阿嫣,仿佛她抱得不夠緊,阿嫣随時能紛紛揚揚地碎開來,散落一地。林潋驟然一陣火起,你娘的死小賈跟着那些鬼圖冊亂學,看把阿嫣吓的!
那晚後來,阿嫣做了整晚噩夢。林潋知道那是噩夢,因為阿嫣在她懷裡猛地一下僵直了,林潋輕輕拍着她的背,直到那僵硬的身體慢慢松弛下來。林潋無聲地伸手去摸,阿嫣鬓角被淚打濕了,嚅嚅地說着“對不起”。
第二天起床,林潋問阿嫣晚上做什麼噩夢了,阿嫣自在地笑笑,“沒有啊,好端端的做什麼噩夢。”
好端端,意思就是日子如常地過,所發生的事,合情合理。無論阿嫣願意不願意。
林潋咬着唇裡一點肉,被子蒙頭假裝賴床,不願阿嫣看見她此刻的表情。她恨得心裡直發抖,卻不知能恨誰。恨小賈,沒道理。阿嫣都說了,夫妻間,就算小賈找她,也是應該的,如果阿嫣不願意,錯的是阿嫣。
為什麼啊?
仿佛女子選了一個夫家,就是把自己裝進了一個容器裡。阿嫣選了六王府,那麼六王府裡所有對她做的事,都是合理的。因為她嫁的時候自己點頭同意過的,連她母親沈夫人都同意過的。
何況小賈隻是在敦倫?敦,完成;倫,倫理。完成倫理,大善也。
小賈敦倫,阿嫣不過是一時吓着了,他們誰都沒錯。林潋想,錯的是自己。
如果林潋足夠坦白,扪心自問,那晚她推開房門前想的是什麼。是阿嫣會不會不願意嗎?是小賈不懂,會不會傷害阿嫣嗎?
其實她當時還沒擔心到這裡,她隻是有很大很大的直覺,她不能讓這件事發生。無論順利與否,小賈不能和阿嫣一起。
如果林潋肯再坦白一點,也許她真正害怕的是,阿嫣跟任何人在一起。以那種無我的、同生死的、有一瞬把自己完全交給對方的方式,在一起。
所以林潋來不及想自己作為妾的身份,作為阿嫣的非親人、非夫君的身份,所為一個什麼都不是的身份,就沖進了人家夫妻的房間裡。
但他們總是夫妻。遲早的。
林潋閉了閉眼。
“潋潋。”
林潋睜開眼,沈嫣和她并坐圓桌前,一手卷着書,一手在旁邊宣紙上畫着圖,烏發旁圍着一圈淡淡的窗外日光,眼睛擔憂地盯着她,“怎麼了,又走神。最近很累?去躺躺。”沈嫣頭往自己的床撇了撇。
都不必想着趕林潋回房,最近林潋出門必拉着明宇,在府裡必占着阿嫣不放。就算累了,看不住人,也要爬沈嫣床上去把床霸着。
但明宇那晚以後,倒是沒再來。
林潋搖搖頭,“不累,我是在想,工廠最近落成了,我們正在試做幾個東西。但裡面需要的技術繁複,如果全請有經驗的師傅,人家早有章程,就用不着皇後娘娘的人去管了,那我們還用什麼名頭搞工廠。如果用毫無經驗的人,他們又學來學去學不會。”
沈嫣笑道,“誰能像你一樣,你十根手指,可值錢了。”
林潋也不知聽成什麼了,手指仿佛害羞了一般,一下全捏回掌心裡,臉上卻還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正經樣子,“上次小何找人來做袖裡箭,做得挺好的。所以我找他…”沈嫣的表情一滞,潋潋出府,原來還會見到外人。能叫一聲“小何”,怕是已經挺熟了。沈嫣心底飄飄忽忽地不定,如同一架沒人的千秋,兀自空蕩蕩甩着。沈嫣想,她大概是怕潋潋惹流言,但潋潋都嫁了,明宇也肯定在場,不怕的。
不怕的。
沈嫣拉起個饒有興緻的笑,聽林潋繼續說,“…一問才知道,他是把我的圖紙交給了一個老師傅,老師傅底下有幾個小徒弟。老師傅自己看懂了我的圖紙,把袖裡箭拆成幾個部分,一個徒弟負責一個部分,最後師傅自己組裝起來。我覺得這方法很好啊,就照搬了。”林潋搖搖頭,“誰知呢,原來人家能成為學徒,還是有些原因的。我們這些工人,就學裝一個部分都學不會。”
沈嫣想了想,“你請的人,是木匠工匠、煉銅打鐵的,還是什麼人?”
“哦,這我倒沒管,回去問問。”
沈嫣笑道,“這都不管,還嫌人笨。我還有個想法,隻怕太繁瑣了。”
“你說?”
“如果做一個部分對某些人來說太難了,那麼再拆分呢?就拆成簡簡單單的一兩步,還怕他們學不會嗎?就隻怕整個流程太長,需要的人手太多了。”
“嗯,如果這麼做,确實在訓練人方面不用擔心。”林潋慢慢點着頭,“這樣好、這樣好!這樣一來,東西肯定要做很多才劃算,不能隻做百來個。不然他們學會一個步驟,做一百次,剛熟練就做完了,沒什麼意思。”
沈嫣驚道,“百來個都算少,你就肯定賣得出去?”
林潋聳聳肩,“這些東西又不是吃食,不怕放壞的,我們有錢有人有倉庫,多做些放着呗。賣不出去就派兩個皇後娘娘的人守倉庫,瑜妃才高興呢。”
沈嫣失笑,林潋小聲道,“而且工廠這事,頭一筆本金是宮裡給的,但凡賺了錢,卻是進的咱們口袋。”無本生利的事,不得多做些?拿着宮裡的錢,做得堆山填海都不為過,做出來了慢慢賣呗。隻要能賣出去,虧本都是賺。
沈嫣一皺眉,“賺了怎麼是咱們的口袋,那是王府的錢,公家的。”
林潋不置可否,“瑜妃說了就是給小賈的,是他的私錢。”
“既是明宇的,就更不是咱們的。”
“小賈說東西都是我想出來的,他會給我分一部分,你負責畫花樣,你也有,媞娜皇子妃也出了不少力,她也有。”
沈嫣笑着擺擺手,“我就不用了。”
“怎麼不用。”
“我要錢幹嘛,又沒地兒花。王府好我就好。”
林潋一瞬仿佛想說什麼,卻又把唇抿緊了,憤憤道,“你不要,我幫你攢起來,買莊子鋪子收租。我記着賬,以後你随時問我拿,好過白便宜他。”
沈嫣暗歎一口氣,最近潋潋說起明宇,總是這樣氣沖沖的。有時沈嫣看他們一起出府,竟分兩架車。潋潋在前快步流星地出了門,跨到車上,一句話不說,頭也不回。明宇在後頭慢騰騰跟着,縮到另一架車上,一副小媳婦模樣。
沈嫣的指尖輕輕搭在林潋手臂上,“潋潋,别跟明宇吵架了。”
“誰跟他吵。”
“潋潋,你是不是知道那晚,明宇和我…”
林潋立刻打斷她,“他就是粗手笨腳的,吓到你了。其他我懶得知道。”
那就是知道了。沈嫣想,這件事裡她的錯,不隻是作為妻子沒盡責任,且她讓明宇以為他自己錯了,她甚至讓潋潋都覺得明宇錯了。
沈嫣心裡無奈,卻又浮起一點點不該的暖意。潋潋知道他們在做什麼,那麼潋潋無論是作為明宇的妾的身份,還是作為沈嫣妹妹的身份,其實怎麼都沒道理沖進來。
然而潋潋那晚還是進來了,難道她竟知道沈嫣是不願意的嗎?她把自己抛出去當壞人,隻為幫沈嫣逃避。可直到那晚為止,連沈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根本沒準備好。在很多個後來的日夜,她才發現自己的不願意。那麼潋潋是怎麼知道的?
潋潋比沈嫣,還了解她自己。
沈嫣放下手中的筆,捂着跳動的心,釋然道,“潋潋,各人有各人的責任,在其位、謀其事。我推卸我的責任,是不對的。”
“你什麼時候推卸責任了?”
“我當這個王妃,自有王妃的責任。”
林潋皺着眉,“你當王妃,是管王府的。日日聽賬聽彙報,管事、管人、管家,照顧得小賈長這麼高。”林潋一手按着桌子,“你勤懇辦事,待下又好,府裡宮裡,誰不喜歡你。怎麼推卸了!”
沈嫣把手疊在林潋手上,溫柔握着她,“傳宗接代,開枝散葉,也是我的責任。”
“是妻妾共同的責任。”林潋盯着她。
沈嫣一皺眉,不願想象,撇開臉歎了口氣,“那就全都推給你嗎?”
林潋咬了咬唇,賭氣道,“小賈還會再納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