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倒沒想到她這麼說,忍不住笑道,“哪有自己盼着夫君納妾的。”
“這才是賢妻!”
沈嫣縱容地笑着,不做聲了。
林潋說完,覺得自己甚有道理,且是聖賢書的道理。但她又隐隐地,不是很安心。
阿嫣現在不願意和小賈一起,是肯定的。但如果以後她某一日就願意了呢?阿嫣年紀不小了,生孩子的事也該準備着…林潋緊皺着眉。她從前想過,如果阿嫣有孩子,那該多可愛啊!林潋一定把那孩子寵翻天。
可現在,此刻,想起阿嫣要有小賈的孩子。心裡怎麼那麼堵呢?
林潋甩甩頭,可能是她最近氣着小賈,連想到小賈的孩子都覺得煩。不幹阿嫣的事,阿嫣當然還是有孩子好,這樣地位才穩,宮裡也看得起她。但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是阿嫣以後想要或不想要孩子,她總是正妻,納個妾也不礙她什麼吧。她又不是真喜歡小賈的……
不是,的吧?
林潋擡頭,小心翼翼地望着沈嫣,“阿嫣,你覺得那個…男女之愛,會從本來沒有,慢慢地,就莫名其妙有了嗎?”
沈嫣笑道,“那是日久生情吧?會啊,我覺得熟悉了那個人後,再日久生情,可能才是真的喜歡。”
林潋急道,“那不叫喜歡!不過是一開始完全沒可能的人,看順眼了而已,那叫習慣!”
急什麼?沈嫣笑笑,也不反對,“可能就是習慣吧。你說的對,我也覺得有些喜歡,可能是很莫名其妙的。”
林潋擰着眉,望着阿嫣的手還覆在她手上。阿嫣的手,怎麼還是比她的大,明明她拼了命地長,都比阿嫣高那麼多了。
林潋沉下臉,“反正我的意思是,習慣就是習慣,不喜歡就不要騙自己說喜歡。不用勉強自己。”
沈嫣望着林潋無故不高興的臉,淡淡一笑,果然還是小朋友。
林潋是一個跟沈嫣太過不相似的人,不相似到沈嫣時而不懂她,時而不免生她的氣;然而她們的心卻又那樣相通,相通到沈嫣無法不牽挂她,無法不心疼她,見不得她受一點傷害。
從前沈嫣隻是想看見潋潋平安長大,想看見潋潋成人以後的樣子。而現在沈嫣想,希望潋潋以後,身邊還能一直有她,眼裡還能一直有她;希望潋潋以後,笑裡淚裡,也還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就算潋潋和明宇更好了,就算潋潋有了自己的孩子。潋潋仍願意懂沈嫣,陪着沈嫣,依賴和支撐沈嫣,就像那晚,潋潋沖進來,不講道理地護着她一樣。
這算是太輕的喜歡嗎,還是太重的習慣?
***
秋高氣爽,當秋風吹得千林掃作一番黃的時候,澤王府的長女出世了。普天同慶,林府夫人尤其大喜,第一位小郡主啊,呵呵呵,生得那麼水靈靈的,誰不喜歡。雖然林夫人,自是沒親眼見過那位“青樓的”生的孩子,省的污糟了眼睛。倒是林府大小姐,約上六王府和四皇子府,一同去看過小郡主。
乳母抱着襁褓裡還沒滿月的小郡主,來林汐房裡拜見各位貴人。乳母屈膝行禮,“郡主拜見母親,拜見各位夫人。”林汐端坐主位,被身旁兩個從林府跟來的媽媽一左一右盯着,下不來看孩子,隻能挺着腰闆,念書似的說,“我好歡喜,賞吧。”
媽媽随手抓了把金瓜子,下去遞給乳母。那乳母雙手抱着孩子,身後的丫鬟慌忙上前來接着。乳母行禮道,“郡主謝謝母親。”
媽媽轉身往回走,神色頗為不耐,一眼沒看過孩子。
林淵笑着拍拍予熹,“不是想看孩子嗎?小心點啊,别碰、别吵,看吓着人家。”
予熹蹬腳,“我又不是妖怪!”
小郡主在襁褓裡嗚嗚哼了兩聲,予熹立刻雙手捂着嘴,瞪大眼睛。林淵笑着拉她過去,“小孩兒敏感怕鬧,你要鬧回家鬧我。”
媞娜輕笑着,林大小姐人真的大方,對予熹這麼好,一開口就是“回家”。媞娜繞過她們,不先去看孩子,倒去主位找林汐。搭讪着拉了林汐下來,一起看孩子。既是四皇子妃拉的,旁邊兩位媽媽闆着臉,卻也不好說什麼了。
予熹嘟着嘴,離得遠遠地探頭望那小嬰兒。看一眼小孩兒,擡頭看一眼沈嫣,又看一眼小孩兒。
沈嫣今天帶着林潋來,兩人也湊過去看孩子。林潋盯着那包得僵直的襁褓,裡面捆着個長得皺巴巴的小肉團,眼睛鼻子揉在一起,林潋差點沒搞清哪兒折着的肉肉是脖子。都說那顔氏像阿嫣,林潋本來還很期待的。但孩子還這麼小,說她像個人都有點勉強。唯一一點,大概是那個嘟嘟的小嘴巴,明明不耐煩地撅起來,還像在笑着。天生的一彎笑唇。
林潋對着小孩兒柔和一笑,哦,嘴巴有點像阿嫣。
“像澤王爺,”林淵道。孩子不是像娘就是像爹,那顔氏誰都沒見過,說孩子像阿嫣,又徒惹尴尬,便隻能像爹了。
予熹不解地看着她,小聲道,“澤王長這樣?”
林淵無奈,沒說話。沈嫣含着笑,低頭拿手帕子擋了擋嘴。林潋點點頭,“嗯!是像。”
林淵噗哧一笑,潋潋什麼時候見過澤王了。
媞娜拉着林汐,“這孩子真福相,澤王府以後也一定和和美美的。”
林汐柔聲道,“嗯。”
沈嫣讓阿堇把禮物遞給跟着郡主來的小丫鬟,“帶了點小玩意給郡主,是我們二夫人自己做着玩的。”
林潋笑了笑,“是給公主們做玩意,順道多做一份,都不是名貴的東西,别見怪。”
乳母和丫鬟們齊聲道謝。
林汐默默立在一旁。公主們之中,最小的玉和也八歲了,做什麼玩意能做到小嬰孩的玩物上?不過是她們六王府想送禮,又怕送高了掃了林汐的面子。
玩具想來确實做了一大批送到宮裡去,一次林汐跟着皇後去拜太後,還碰見玉和在太後面前顯擺新玩具。但這次帶來給小郡主的,肯定是專門另做的。
“順道送的”、“不名貴的”禮,她們府最近可收太多了。來探望的賓客絡繹不絕,礙着澤王的面子,禮不敢不送,礙着澤王妃的面子,又不敢送高了。隻是她沒想到,林潋還會想到要顧她林汐的面子。
全京城裡,論誰最不必顧及林府的顔面,大概就是林潋了。林府好了,好不到她頭上;林府不好,現在也扯不到她身上了。
林汐看了眼禮物,輕聲道,“我替小郡主謝謝你了,二姐。”
林淵和沈嫣對視一眼,兩相低頭笑了笑。林潋一愣,略顯無措地點點頭。
***
澤王這位小郡主,可能确如媞娜所說,真是天生有福的。大盛旱了一整年,如今秋意漸深,本該最是幹燥的時節,郡主一出生,竟降雨了。氣候反常,皇帝剛好沒多久的龍體不免又添了絲頹意,雨絲連綿,弄得人終日神思悶倦,吃不下睡不好。
一日瑜妃去皇帝那裡侍疾,聽宮人們說起現在城裡百姓都在稱頌澤王,說他福澤深厚,孩子一生就降雨了。
瑜妃捧着粥碗,也沒看皇帝臉色,樂呵呵地搭嘴,“不知我什麼時候有幸看看這位小福星呢?”
皇帝面色未變,“讓人抱去皇後宮裡看吧,坤德殿細緻,心思齊全。别來這裡過了病氣。”聲音沉沉,明顯不高興了。
宮人默默低頭,望着鞋尖,一時不敢說話。瑜妃悔得直咬舌頭,恨自己快嘴不過腦子。
不用問了,肯定又是皇後那厮,也許是因為小郡主一出生,陛下就病了,皇後怕陛下疑心小郡主克自己,連累到澤王,于是故意在民間散布那些稱頌澤王的話。
陛下之前去祈福求雨那麼多次,出台那麼多政策扶民,沒換來半滴雨。天子都求不來的雨,現在澤王府生個孩子,老天倒趕着下雨了。澤王仁澤,那是誰不仁澤?顧着幫澤王,反手刮陛下一耳光,這樣賠本的買賣也肯做。
瑜妃心裡簡直沒好氣。皇後真是…不過是為着澤王沒生母,以後不用東西宮兩位太後來分權,皇後守着澤王簡直跟守着茫茫雪原的唯一小火種似的。老是怕陛下對澤王有一丁點不滿,以後不傳位給他。
其實澤王那孩子,都快活成一個儲君模子了,還能怎麼挑他?還有誰能動搖他的位置。皇後若肯放放手,陛下說不定還能想起點父子情。不像現在這般,澤王再賢再孝,陛下看着他,不是疑心他沽名釣譽,就是疑心他在累積實力。每一步,都可能是皇後教的。
瑜妃的小手帕軟軟地撫着皇帝襟口,拍着衣服,沒碰着皇帝半分,看着看着,呼吸卻慢慢緩了下來,氣也順了不少。瑜妃溫柔笑着,“看陛下說的,一兩晚沒睡好就叫‘病氣’了?太醫都說了,藥都是補藥,隻是吃着心安的,其實根本都沒找着病!”
皇帝伸手拿過粥,自己喝了,“就你會哄人。”
瑜妃拿手帕給他擦擦嘴角,“臣妾嘴最笨了,婦道人家,知道什麼呀。太醫說陛下好得很。術業有專攻,臣妾自然信太醫呀,難道信陛下嚒?”
“哦?天子的話都不信了?”皇帝唇角含笑,斜斜瞥着她。
瑜妃理所當然,“臣妾信自個兒的眼睛,眼看着陛下機靈得很,還有精神頭兒捉弄臣妾,這叫病?”
皇帝握着瑜妃的手,微微一笑,“還是你,知道寬慰朕。”
瑜妃伏到皇帝耳旁,“那陛下可要‘心’寬些,我住那兒的呢,别悶着我。”
皇帝反手一撈,瑜妃順勢伏在皇帝肩上,兩個人悶聲笑成一團。宮人尴尴尬尬地抽走了皇帝手中的碗,連忙安靜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