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府的宴席後,衆人從南榭移到雪園,在涼亭裡圍着個大炭爐喝茶聊天。媞娜帶了半隻羊羔過來,下人在一旁架起碳盆烤得滋滋作響,香味四溢。衆人雖剛吃完宴,也被饞得不得不試試味。
林淵盯着予熹拿小刀割着羊肉,恨不得把盤子搶過來,“诶诶,你看着手,要不我來,诶你手别這麼近!”予熹被她煩得啧了一聲。
沈嫣道,“多謝啊媞娜,這樣費心。哪裡找來這麼肥的羊?”
“新年快到了,北月貢上來的。皇後娘娘慈愛,怕我思鄉,賞了一隻到我們府。”
總共就賞了一隻,媞娜帶了半隻過來,等一下四皇子知道不又得吵?林淵四處掃了眼,對青玉使了個眼色,往媞娜瞥了下。
青玉轉頭找小青,“去廚房,把冬節宮裡賞的節禮包兩大包,等一下給皇子妃和林大小姐帶回去。挑貴的給皇子妃。”
小青問,“那大小姐呢?”
“随便塞點不要的進去,别浪費我們的東西。看着兩包差不多樣子就行了。”
小青一笑,靜悄悄去辦了。
予熹舉起刀子,“哦,我知道,我姐這個叫…叫…借花拜佛!”
“真棒,”林淵趁機順走了她的刀子盤子。
“诶,我沒切完,怎麼搶我的!”
“慢吞吞,”林淵把切好的肉絲撥到媞娜盤子裡,“和你姐先吃這些吧。”
黃明宇幹脆不切了,雙手捧着大塊羊腿肉啃得滿臉是油,海棠在一旁不斷給他擦嘴。
“海棠海棠,給我拿壺酒,吃這個喝酒最好了。”
海棠剛應下,黃明宇又叫,“诶诶,做涼的,拿個大瓶子,拿我那竹筒!”
何昱深笑道,“哪裡學來的新鮮喝法?”
“嘿嘿,潋姐教的。”
須臾,海棠回來了。帶回來幾個丫鬟,一字排開,依次捧着一大瓷碗幹淨的雪,幾個寬口琉璃瓶,幾根細細的空心長竹子,還有好幾壺“酒”——自然是摻了大半冰糖白梨水的。
所謂的新鮮喝法,不過是黃明宇年少體熱,什麼都喜歡吃冰鎮的。林潋讓人收了些花葉上的新雪,直接倒糖水裡,冰得黃明宇直呼爽快。後來還做了支薄薄的竹管子放冰糖水裡,讓黃明宇抱個大瓶子直接咬着竹管吸就行,手上還能專心玩牌。
予熹哈哈大笑,“小賈你就直接拿個花瓶喝呀?”
“好喝的!來來海棠,大家一人一瓶。”
何昱深跟海棠道謝。媞娜舉了舉手裡的茶碗,“我喝茶就好了。”
林淵說,“新鮮!先給我一瓶,太涼了怕予熹喝不了太多。”
阿堇無聲看了海棠一眼,海棠自動略過沈王妃。
林潋興沖沖拿了一瓶,捧給沈嫣,“阿嫣喝一口!”
阿堇在沈嫣身後輕輕咳了聲,沈嫣擺擺手,“我就算了,你也少喝點。”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吃涼的甜的本就不好,還直接往裡面摻雪碎。
林潋咬着竹筒大大吸了一口,甜絲絲的,直冰到腦後,整個人呼啦打了個寒顫,把沈嫣吓了一跳。
“呼,爽!”
沈嫣啪啪打她兩下,“說了少喝點!”
何昱深盯着竹筒,問黃明宇,“這個竹子,怎麼用?”
“你就直接吸呀,咬着它這頭,對對!”
林淵給予熹試了一口,海棠要給她遞另一支竹子,林淵已經低了頭,含着予熹用過的竹子吸了一口,“呵,有趣。又是潋潋發明的?”
海棠默默收回竹子,媞娜看了予熹一眼,予熹含着笑,假裝沒看見。
林潋道,“哪是我發明的,下人們平常清湖裡的泥水,不就是這樣吸上來的?”
“啊?”滿亭愕然。
林潋解釋,“自然不是用嘴吸,他們拿根長長的管子,插到湖底。岸上拿個密封的大桶,燒淨了裡面的空氣,接着管子。上面沒空氣,自然就能把下面的水吸上來。”
媞娜甩甩頭,“我都聽懵了。”
林淵笑道,“誰都得聽懵,也就她會留意這些。”
何昱深低頭吸了一口,笑了笑,“真的喝到了。”
林潋哈哈大笑,“阿嫣,你瞧把小何開心的!”何昱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嫣接過林潋手裡的瓶子,海棠連忙給沈嫣遞了根竹子,“王妃。”
“不用,我就玩一下,别浪費。”
阿堇叫住她,“你真喝啊?這個冰的!”
“我就試一下~”沈嫣扭頭委屈地看她一眼。阿堇沒好氣,撇開了臉。
沈嫣低頭含着輕輕吸了一口,皺着眉,“吸不上來,卡住了?”聲音細細,在管子裡嗡嗡地顫,仿佛在吹孩子氣的小笛子,顫得林潋皮膚上一陣氧。
林潋連忙接過來,自己咬着竹子教她,“阿嫣你看,這樣含着,你嘴巴要完全包着這一頭。用力吸,不能太輕了。這樣啊,你看着我嘴。”
沈嫣四周掃了眼,忽然唰地擡手幫林潋弄了弄頭發,袖子擋住了林潋半邊臉。大家一怔,才發現剛才林潋說了句讓人看着她嘴,整個亭子一排眼睛不經意地全往她的嘴盯着了。
何昱深和黃明宇頓時有點不好意思,立刻移開了眼睛。媞娜一笑,小聲對林淵說,“你這姐姐可以放心了。”林淵笑着搖搖頭,她可從來沒管這麼多。
林潋本沒覺得什麼,現在沈嫣一袖子遮着她,幽閉的空間裡,阿嫣的視線仿佛全聚集在了林潋的唇上。嘴唇忽然僵了,好像怎麼含那根竹子都不太對勁。林潋抿了抿唇,滾了下喉嚨,用了勁,但酒沒吸上來。“呃,就是這樣,你試試吧。”她把瓶子遞給沈嫣。
沈嫣低下頭,在林潋肩旁吸了一小口。林潋也捏着袖子擋着她,湊近小聲道,“喝到了嗎?”
兩個人的額頭幾乎埋在一起,沈嫣擡眼望她,笑着點點頭。林潋跟着笑起來,“小小口的啊,不然阿堇姐很可怕。”
“我聽見了,”阿堇冷冷道。
沈嫣躲在林潋肩旁吃吃笑。
何昱深隔着火光望着她們,笑意柔和。黃明宇順着他的目光,看見自己一雙妻妾如此和樂融融,心裡一股驕傲之情油然而生。他年輕有為六王爺,别的不說,禦内可真是有方啊!
***
散席已将近戌時了,六王府幾人送客人上馬車。何昱深先走,青玉随後拿了兩個大油紙包遞給媞娜和林淵,“是宮裡賞的臘味和冬補藥材,我們也是借花獻佛了,皇子妃和大小姐别嫌棄。”
媞娜剛要推辭,林淵接過,“謝啦,又吃又拿的,怎麼好意思。”
沈嫣道,“你們幫個忙拿走才好,不然阿堇老是盯着我,怕寒怕涼又怕不好消化。念得我耳朵都起繭了。”
媞娜一笑,雙手接過油紙包,“那多謝了。”
林淵扶了媞娜和予熹上車,甩着手裡的油紙包小聲問青玉,“我的這是啥?”
青玉淡淡道,“不知道,我讓小青随便塞的。”
林淵一笑,大步跨上車,“走啦,都進去吧,别冷着。哦,潋,新年自己來挑禮物!”
“你送來,我懶出門。”
林淵站在車闆上,捏着紙包轉身作勢要扔她。林潋立刻縮到沈嫣身後,“啊啊阿嫣!”
沈嫣對林淵甩甩手,“快走快走,天寒地凍的。”
“你就寵她吧你,”林淵掀開車簾,“走啦,阿嫣快進去烤烤。潋潋站着!目送你姐。”
沈嫣笑着送馬車走遠了,摟着林潋轉身回府裡。
馬車先繞到四皇子府放下媞娜,繼續哒哒哒往林府走。予熹跟着車子一路輕輕搖晃,偶爾瞥一眼林淵身邊的油紙包。
林淵輕笑,把油紙包遞給她,“這麼好奇,拆來看看?”
予熹沒接,“不好奇。”
“我倒好奇,”林淵低頭拆了紙包,全是包得方方正正的茶葉和香料,一看就是宮裡派的月例東西。林淵失笑,把東西給予熹看,“拿回去煮茶葉蛋好了。”
予熹思索一下,“你喜歡吃茶葉蛋?”
“沒有啊,我開玩笑的,不然這麼些茶葉拿來做什麼。都是官派的月例茶,我們西苑的丫頭都不喝。”
予熹不解,“那青玉給你這麼多茶葉幹什麼?”
林淵挑眉看她一眼。怎麼回事,予熹這麼粗神經的,忽然對這油紙包這麼感興趣。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記下青玉名字的。
林淵随便紮起油紙包,推到一旁,“也許是阿堇嫌這些茶葉香料寒,不給阿嫣用,她就随手塞給我了。”
“哦,”予熹閑閑應了聲,仿佛不太在意,無頭無尾地搭了句,“阿堇挺好看的。”
林淵審視地盯着她,嗯了聲。
“六王府的丫鬟,都長得好。”予熹又說。
林淵不禁失笑,“怎麼啦,看上哪個了?”
說起來,青玉走後林淵身邊就沒了貼身丫鬟。她自己沒有,也沒想起來要給予熹安置一個。也許回府裡真得挑個好的,跟着她,有時林淵暫時走開了,予熹也有人顧着。
予熹兩手撐着座墊,低着頭,腳上蹭着車底踢來踢去,“我隻是想,你怎麼舍得把青玉給了六王府的。”
“她們新府需要啊。”
“青玉是能幹,我也挺喜歡她。”
什麼叫“也”喜歡。林淵試探着說,“你喜歡,那問她們拿回來呗。不過還得問問青玉啊,她的身契我給燒了,她要是不願意回來,我也沒辦法。要不你去問問她?”
予熹猛地擡頭瞪她一眼,“你自己想人家回來,幹我什麼事,你怎麼不問。”
林淵大笑,拉她過來自己身邊,輕輕掃着予熹的背,“我們熹熹怎麼啦,這一整晚青玉青玉的。你是想要她還是不想要她?你得說清楚啊。”
予熹咬着唇,“說得我想要誰就能要誰一樣。”
林淵溫柔笑道,“你說說看,我給你想想辦法。”
予熹望着林淵,沒有再說話,幽暗的車廂裡,一雙大眼睛深幽而安靜。太過大的眼睛,盯得林淵無處可逃。
林淵收了笑意,跟着她安靜下來。
予熹把手搭在林淵膝上,“你在想什麼?”
“你們北月人,是不是一生隻和一個人在一起的。”
予熹歪了歪頭,“你們不是嗎?”
林淵問,“你們不怕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