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沈嫣也知道曼霓是為她着想,妾的身份不高,她才好管。不然碰着個受寵又有母家撐腰的,沈嫣背後隻有孤兒寡母,就算是正妻也難免受氣。
沈嫣瞥了眼林潋,受寵又有人撐腰,這裡不現擺着一位嗎?卻偏是個不争氣的,整日圍着王妃打轉,絲毫不知道要争風吃醋。
沈嫣袖子擋着,抿嘴一笑。
林潋偷偷瞄了眼沈嫣,不知她怎麼忽然又高興了。阿嫣說要納良妾生孩子,林潋可不就是良妾嘛?看來阿嫣對她徹底“失望”,不打算催她和小賈生孩子了。
林潋低下頭,也學着沈嫣抿嘴一笑。
阿堇沒眼看那兩位自顧自明媚得莫名其妙,轉而和青玉開玩笑,“青玉這麼偏心,隻顧着給海棠找依靠。小青跟王爺也熟呀,常常一起出門的呢,怎麼不給小青想想依靠?虧人家天天買這買那地賄賂你。”
青玉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眼神,阿堇不知怎麼背上一寒。青玉正經道,“小青天天到處跑,跟潋潋一樣。指望她?海棠日日在府裡,王妃才好管。”
林潋頭也沒擡,對自己撇撇嘴。舍不得小青做妾就舍不得呗,又拿她當擋箭牌。
沈嫣擡起袖子遮着臉,咬着牙不動聲色地打了個哈欠,滿眼淚光地繼續翻着記事冊。林潋歪頭從下望她,“困不困,歇個午覺?”
沈嫣想了想,還沒說話,曼霓起身笑道,“小姐跟老夫人一樣,半天就得歇一歇。那我先回去了。”
沈嫣點頭目送她,“媽媽好走,回去也歇一下吧,幸苦了。”
曼霓轉身走了,青玉收拾起一桌的東西,抱在懷裡。沈嫣伸腿下去,在踏案上掃了幾下,沒找到鞋子,“疑?”
阿堇連忙過去彎腰幫忙找,“潋潋!又是你,怎麼老是把阿嫣的鞋子踢到榻底下去!”青玉放下手裡一捧東西,幫着阿堇拿長長的炭叉子去勾繡鞋。
“抱歉抱歉,我剛才沒看見。”林潋丢下書,蹭蹭挪到涼榻邊,自己穿了鞋子,二話不說,轉身就側抱起沈嫣。
沈嫣人都吓醒了,立刻丢了記事冊,一邊死死環着林潋脖子,一邊啪啪拍她,“又來!放我下來,林潋!”
林潋哈哈笑,“我幫阿堇姐挪開你,别擋着人家撿鞋子,礙事~”
青玉舉着油燈幫阿堇照榻底下,瞄了眼林潋,沒作聲。阿堇蹲在地上勾鞋子,對着榻底罵,“少拿我當幌子,你少踢一兩次鞋子,我給你燒高香!”
林潋把沈嫣放到床上,自己也踢了鞋子爬到裡面,拍拍枕頭躺下,“睡覺!”
沈嫣失笑,“起來,你好歹脫了外面這件長褙。”
“唔,脫了等一下又得穿。”
“快點,外衣外袴不能上我床,不然你回去自己那屋睡。”
“唔……”林潋扭着扭着,勉為其難坐起來。
阿堇撿了鞋子,擺在床邊,直起身把床帳解了,“那煩王妃服侍林二小姐脫衣吧,我過一會再來。”
沈嫣笑道,“好,你也睡一下。”
青玉抱着一堆冊子條子,跟着阿堇出了屋,看着她掩上門,轉身就要走。青玉瞄了門一眼,“嗯,你不用守着?”
“不用啊,她們睡覺很省事的,從來不叫人拿東西。”
青玉想了想,“就這麼掩着,這不誰都能進去嗎?”
阿堇眨眨眼,“不然呢?拿個鎖給她們軟禁起來?”
青玉讪笑了下,“我是想,不太安全。”
“王妃的屋子,誰敢随便進啊。再說,還有你的人看着各個院子呢,别說阿嫣房間,整個冬苑都沒外人進得來。”阿堇笑道,“你真是,管府裡管慣了,小心翼翼的。”
青玉默然,也許真是她多心了。
阿堇跟着青玉走出冬苑,往廚房走。青玉笑道,“王妃都讓你歇歇了,又去搗鼓什麼藥材?”
“哎,你不知道她。曼霓給她交接了那麼多事,她一忙,身子又虛了。跟個簍子似的,吃什麼進去都留不住。”阿堇想到什麼,忽然一笑,“幸好有個林氏小暖爐日夜給她捂着,不然冬天可難熬了。從前睡一晚,早上醒來被窩裡還是冷冰冰的。”
青玉默默半晌,遲疑地問,“潋潋,現在天天都在王妃屋裡睡嗎?”
“也不是,不過很常來。”
青玉一臉凝重。阿堇盯了她一眼,想來青玉定是擔心阿嫣和潋潋日夜綁定,和王爺沒機會親近。阿堇微微低頭,壓低聲音安慰道,“害,你别擔心她們了,她們自己都不在意。你聽聽剛才阿嫣說的,還要納妾呢。這兩人根本無心邀寵,也無心生孩子。潋潋守着她那盤生意,玩得不亦樂乎,自己都還沒定性。阿嫣的身子,哎,其實也不合适,懷了都未必留得住。”阿堇拍拍青玉,“王爺和瑜妃也是難得的,半句都沒說過阿嫣,就是她自己在那幹着急。”
青玉淡淡一笑,沒再說什麼。其實她想的不是王爺,也不是孩子。她想的,是沈嫣和林潋之間。
她是想起了林淵。
林淵三年前留下予熹在盛京,說是要給她找人家。幾年過去了,兩人同吃同住,所謂的“人家”自然再沒聽說過。求娶予熹的人可不少,就算不計予熹母家那尚算殷實的财力,單就太尉府林大小姐這份堅實的人脈,加上予熹的模樣,盛京的公子哪個能不動心。連五皇子都來試探過,想納予熹做妾,被林大小姐冷冷地擋了。
于是予熹就這麼硬生生地從十七歲來到盛京,一直拖到了現在快要二十了。也不知林淵是怎麼跟予熹父母交代的,但北月那邊把林太尉尊得跟個王一樣,想來他們也不敢駁林淵的意思。
林府這幾年,也是多事之秋。話說林太尉帶着兒子林意洋去了北月,名為整軍、實則土皇帝般地享受了幾年。但這趟駐軍北月,皇帝本是遲疑的,不過是林太尉一力堅持要鍛煉兒子,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去了。誰知這兩父子在北月樂不思蜀,京城的軍防就全盤交給了一個副手去管。沒多久,這位副手大人便晉升了都尉,方便他日常調派。
就這樣相安無事了幾年。今年年初,皇帝忽然傳了道旨到北月,說要收回兵符,因為想增兵加固大盛各面的邊陲。林太尉根本沒聽說哪個邊陲有亂,皇帝也沒說清忽然增兵是個什麼意思,但林大人至少聽明白了四個字,“收回兵符”。于是太尉老爺留了一小隊人在北月跟着林意洋,慌急趕忙地自己回來上交兵符,分散手下去增兵固邊防。但盛京的節制權,又重新牢牢握在自己手裡,不敢再讓那副手一人獨大了。
然而副手大人在京治理的時日長了,心裡雖敬着林太尉,在朝堂上不免有些“太尉大人久不在京,想必不清楚…”的時候。皇帝言語間也很偏愛那副手,林太尉覺得。因此太尉老爺人雖回來了,終日忙着重拾舊河山,倒也沒空管林淵。
而林夫人呢,更是四面楚歌。澤王府接二連三的添小郡主,唯獨正妃林汐毫無動靜。林夫人連連請了幾輪調理的、算命的、做法的、祈福的,日日圍着林汐不停地轉。
是以林淵這幾年安逸得很,林府根本顧不上她的婚事。倒讓林淵安安穩穩地給予熹置了個小院子,給她找了個林潋撿回來的有點身手的女孩子跟着,把予熹護得銅牆鐵壁一樣。
青玉暗自搖頭,别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林大小姐那邊是個什麼意思嗎。林淵從小一直是這樣,今朝終于如願了,青玉雖替她捏把汗,同時還是替她高興的。但不代表這真就是件好事啊。
青玉冷眼看着六王府的這對妻妾,親得幾乎過分了。但聽阿堇說的,又好像并不是她擔心的那樣。青玉心下歎了口氣,最好不是吧……
***
窗紗蒙蒙,午後的日光溫柔透進室内。沈嫣迷蒙地睜了一點眼睛,又閉上了,嘴角微彎,輕聲細語,“又是你說要睡的,看着我笑什麼。”
“你怎麼還沒睡着呀?”林潋蹭近了些,語氣裡明顯有點高興。
沈嫣閉着眼笑了笑,指尖摸索着撫上林潋的眼,手掌一蓋,按在她眼睛上,“别看了,睡覺。”
“阿嫣,”林潋眼睛被捂着,軟乎乎的氣吹到沈嫣唇邊。沈嫣被癢得抿了抿唇,睜開眼望着她,“嗯。”
“我看不見,睡不着,”林潋扁了扁嘴。
沈嫣無聲笑着,“都要睡了,還要看什麼。你好好睡覺,我就放手。”
林潋伸長脖子,把臉拼命往上挪,沈嫣的手慢慢被蹭到了她的鼻子前,林潋一擡臉,輕輕咬了沈嫣手掌一下。
沈嫣猛地一縮,笑道,“你是小狗啊,亂咬人。”
林潋低頭親了親咬過的地方,嘻嘻笑着抱住沈嫣,“睡覺!”
沈嫣哼了一聲,手卻不自覺地摟在林潋腦後,慢慢揉着她早已亂七八糟的頭發……正月的房裡,空氣微暖,床邊的小炭爐偶爾噼啪一聲,絲絲暖煙上湧。一眼望去,煙後的家具妖娆飄蕩,整個房間仿佛異境。
沈嫣臉上的笑意漸漸松弛下來,呼吸輕緩悠長。林潋靜悄悄睜開眼,看着沈嫣的睡容。之前小賈問她有沒有心儀的人,問她想要什麼樣的歸宿。從前林潋還不清楚,但這幾年的朝夕相對,足夠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無法想象自己的未來裡沒有阿嫣。她隻需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天長地久,一世恩愛,在兩個女子之間,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吧?長姐和予熹不也是這樣嗎。女子和女子,沒有名份之累,沒有孩子之責,沒有人承認,什麼都沒有……
隻有陪伴,安靜的、恒久的陪伴。一輩子這樣,也很好了。
林潋挪近一點,唇輕輕印在沈嫣鬓邊,安靜地合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