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煊,本名夏澄,表字承煊。
從他記事開始,就在瀛洲島了,無父無母,身邊隻有一個道士師傅和一隻千年大妖八哥。
師傅告訴他,他是于一處着火的城牆下被撿到的。許是他命裡缺水,又希望他内心永遠如水一般清澈,就給他取名澄。及冠後便給他繼承了澄字諧音,又想着他終是從火中被救,最終取字承煊。
瀛洲島上隻有三個活物,八哥每天都在嚷嚷着無聊。
但夏承煊從不覺得。他每天都能看見形形色色的人停留、走過。
因為他從小就能看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鬼魂等靈體一類。
有的隻是虛影,有的是實體。
師傅一開始并不知曉他的能力,也隻想讓他做一個普通人,隻教授他一些人間私塾的課程,從未想過傳授他作為“道士”的能力。
直到有一天,師傅無意之間看見小夏澄眯着眼睛咿咿呀呀傻笑着指着一隻惡鬼,那惡鬼舔了舔嘴唇,想湊過去咬斷他的脖子。
還好師傅及時沖過來,用術法将惡鬼封印起來,這才讓小夏澄逃了一劫。
他見着面前的大哥哥不見了,嘴巴一撇,哇哇大哭起來。
師傅隻能一隻手抱起他,輕聲哄他,另一隻手掐指一算,頓了頓,歎了口氣。
從此之後,小夏澄每天除了要學文史典籍,還得跟着師傅學習道法。
十幾年間,日複一日。
直到一月前,師傅讓他去琅城朱雀街,尋一家名叫玉醴樓的酒肆,是他父親留下的産業,要等一個人并且拼盡全力守護那人,他才收拾了行囊一路北上,來到這裡。
臨行前師傅說過,他道行還淺,如遇惡鬼,不可強行驅逐,要找那鬼身上怨氣最重的物品,可以用一種讨巧的術法進入他的記憶,想辦法找到他的心魔,破掉其心魔,化解他的怨氣将他封印。
等道行深了,才可以強行将其驅散。
*
眼前這女鬼一根斷钗束起頭發,發絲淩亂,眉間一點朱砂,雙眸眼尾上挑,右眼下一點淚痣,高鼻梁,櫻桃嘴,脖子上挂着一隻骨哨,身上衣裙破破爛爛。
即使她眼中有戾氣橫生,衣着破爛,也不難分辨是個五官豔麗的美人。
夏承煊不露聲色,繼續試探道:“姑娘來我玉醴樓多日,所為何事?”
那女鬼沉默片刻,一隻手擡起虛握了一下骨哨,又接着放下,聲音嘶啞道:“你能看見我?”
夏承煊回道:“我從小就能看見鬼魂,其實你剛來我就看見了……隻是那時候你還是虛影,看不太清,現在卻像是有了實質。”
八哥雖然看不見鬼,但是聽到後心裡一緊,他從夏承煊被帶到瀛洲的時候就陪在他身邊,自然是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鬼的怨念越深,身形越清晰。
怨念輕的鬼往往是虛影,怨念深重的,往往在能見之人眼裡,與正常人類無異。
夏承煊停頓了片刻,又小心翼翼接着說:“姑娘這些時日一直在這裡,并未出去害人,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隐,說出來在下也可幫助一二?”
那姑娘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掂量夏承煊的話有幾分可信,最終還是開口道:“我想問,現在是哪一年?”
“天華二十一年。”
那女鬼眼底浮過一抹痛色,擡手攥緊了挂着的骨哨,點點頭像是自言自語道:“你的宏圖霸業還是實現了……”
然後話音一轉厲聲道:“我既然回來了,那你這次就别想活命了!”
說罷,她就身形一動,想往玉醴樓大門的方向沖去。
奈何隻是剛向前一步,就被什麼無形的屏障彈了回來。
女鬼低頭一看,發現不知何時,自己身邊一圈的地上都被貼了鎮邪符。
她猛地偏頭看向那個少年,發現他沒有離開櫃台分毫,而他的寵物八哥撲棱着翅膀,将将落到他肩頭。
“你想攔住我?!那我便先殺了你!”
“這位姑娘,先别沖動。可否容在下多問一句,你想向何人尋仇?”
夏承煊從櫃台邊移步走向她,離她三步的時候停住了腳步,謹慎地保持了點距離。
那女鬼接着嘗試了幾番突圍,卻不想這些符咒力量還挺大,她這種剛剛從地府逃出來的厲鬼一瞬之間根本無法摧毀,便索性攤牌:“商藜。”
又怕他不知道似的,補充了一句:“商伯沅。”
這名字一出,差點把夏承煊吓得一個趔趄。
商藜,商伯沅,大商的第一位皇帝,商武帝。
此人統一了商、韓、衛、齊、陳、姜、周七國,結束了夏人的戰亂,可謂是千古一豪傑。
隻是這位皇帝好像命不太好,統一大業完成不久後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那日皇宮不知怎地走了水,蕭牆之下無一人生還。
國不可一日無君,衆大臣便緊急把在外駐守北疆的商藜他弟——商啟,商惠帝,召回琅城登基。
夏承煊心裡暗想:敢情這姑娘是真剛偷跑回人間不久啊,連商武帝都死了有二十年了她還不知曉。
見那姑娘側着頭,半張臉隐在黑發下,眼神明亮卻充滿了恨意。
夏承煊在心裡歎了口氣。
這鬼呢,存在于陽間,靠的就是一個怨念,與其說是怨念,不如說是執念,未完成的心願、心魔。
想來這姑娘的心願十有八九就是向商武帝尋仇。
“商伯沅已經死了,死了有二十年了。”夏承煊看着她,平靜地說出了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