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說變就變,方才還晴空萬裡,黑雲轉瞬即至,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來,孩童們笑鬧着趕回家去,将門一關,突然驚雷一響,透過窗子照亮了兩根閃着嶙嶙鬼火的白燭。
見那白燭中間正有三根香燭冉冉生煙,飄至東南角那一平躺着的人上。
人非活人,乃是死屍。見那屍體身上,手與腳完好無損,但一顆腦袋像是被什麼東西碾碎,已看不清本來面貌,死相凄慘,令人惡寒。
而跪于其旁的少女卻面不改色,隻緊鎖眉頭,帶着些不解地盯着死者那幾乎變成兩半的腦瓜。
“洇師,可有什麼不妥?”那死者的母親,哭喊着問道,可憐她這二十不到的兒子,竟然平白遭此橫禍。
雲洇搖了搖頭,開口道:“我隻是覺得李大哥和劉叔劉嫂他們死相有點相像。”
“真的?”李大娘驚呼,害怕道:“當年老劉他們從山上被擡回來的時候,我沒敢看,可是不是說那群掏人腦髓吃的野猴已經被殺光了嗎?再說我兒子也沒上山呀,我兒子是......”
“所以我才說有點像,李大娘,你先出去吧,我要開始出黑了。”雲洇趕緊說道,不想李大娘又将她兒子從酒坊喝醉了出來誤入牛棚,結果腦袋被受驚的牛踩碎的經曆再說一遍。
李大娘識趣地出去了,雲洇打開箱子明面到半夜,才堪堪結束,拒絕了李大娘的留夜邀請,等她出了門,雨已停。
月亮從雲層中透了出來,藏進了田野小道處處的水坑之中,散着淡淡清輝。
雲洇慢慢地走在田野之中,四周靜得吓人,偶爾一隻青蛙忽地跳進水坑,激起小小水花。
走着走着,雲洇忽地轉身看去,後面空無一物,隻有錯落的房舍和重巒的山丘。
是她聽錯了嗎?雲洇這樣懷疑着,就又見遠處一人一馬正奔馳而來,踏過水坑濺起無數水花,雲洇連忙閃躲,這才躲過了那一人一馬經過時引起的勁風。
見那人向着縣府方向奔去,雲洇猜到那約莫就是那小少爺翹首以盼的回信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縣令剛到縣府,那等候多時的信使邊将信給呈上了。
縣令這便要馬不停蹄地親自将信送給少爺,卻發現那信上寫着“劉縣令親啟”的字樣。
劉縣令納悶了,這信怎會是寫給他的?便問那信使,信使卻說沒有問題,送信人特意囑咐他,必須親手交給劉縣令,讓劉縣令将信拆開來才行。
見是如此,劉縣令想難道這裡面裝的是李氏對自己的酬謝不成?立馬春光滿面地拆開信來,卻發現裡面僅僅是一張信紙而已,便有點失望地讀了起來,沒承想越看越不對勁,臉色由喜轉疑又轉黑,最近一揮袖,親自帶幾個人去廂房将唐季揚抓出來,想了想,又派人将那劉家兄妹一并捕來。
此時唐季揚剛吃過早飯,躺在床上長草,就聽到外面人頭攢動,正要打開門來看看,沒想到走在最前頭的縣卒直接将門踹了開來。
唐季揚見那前幾日還朝他點頭哈腰的縣令,今天不知道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竟敢朝他黑臉,當即怒道:“一大早幹什麼呢你們?想造反不成,信不信我爹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這劉縣令倒是硬氣得不行,面對這虛張聲勢的小兔崽子,一想到他耍了自己這麼多天,氣不打一處來,尖聲道:“臭小子,今天不知道是誰吃不了兜着走。”
說着便把信抛出,扔到唐季揚面前,又讓縣卒去把他給抓了。
唐季揚極其不爽那九品縣令竟敢朝他丢東西,但看清這是張信,知曉是舅父給自己來消息了,便想着等會再找他算賬,将信撿了起來,又見四周有縣卒來抓他,他便隻能左逃又躲,再邊讀那信上的内容。
縣令見一群人高馬大的縣卒,也不知道幹什麼吃的,被一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繞得團團轉,怎麼也抓不住,氣得吹胡子瞪眼,也加入了進來,沒想到這臭小子靈活地跟隻猴子似的,每每就要抓到手,便又從手中溜了出去。
唐季揚草草讀完信中内容,臉竟是比那縣令還要黑,沖他吼道:“你竟敢拿假信诓我!”
縣令累得直喘氣,心想這小子死到臨頭還嘴硬,說:“既然你是真的,你就應該比我熟悉李氏家印,你看那落款,到底是你耍我還是我耍你。”
此刻唐季揚吊于房梁,不死心又看了一遍信的内容以及落款,竟真像那縣令所說,出自虔州李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竟要流下淚來。
他都還在南水縣受苦受難,到底哪裡憑空又多了個太尉四子,冒充他去了舅父家,況且唐明呢?他在的話,定能認出他來,難道早糟了毒手?
縣令見狀,立馬示意縣卒上前,趁唐季揚驚慌失措之時将人拽了下來,唐季揚這才如夢初醒,使力要将縣卒踹開,卻奈何年紀太小,縣卒手又緊如鐐铐,他便隻能倒挂金鈎,去抓他們的臉,沒想到上來兩人,又将他手緊緊制住。
雙手雙腳被鉗住,唐季揚像條缺水的魚一樣瘋狂掙紮,還大罵縣令,要治他的罪,縣令充耳不聞,讓縣卒将唐季揚擡到縣府門口,将他按到了一張長長的石凳之上,吸引了很多人來圍觀。
唐季揚一看他躺着的地方,竟是用來對犯人進行打闆子的地方,又用餘光瞥見周圍聚過來的鄉親,臉頓時紅了,從來沒有這麼丢臉過,便緩和了語氣,向縣令哀求道:“這其中一定有誤會,你讓我修書一封到望京,我爹必會派人來尋我。”
這語氣雖然十分生硬,但對于唐季揚來說,已經算得上低聲下氣,這态度,縣令自然是受用,但這内容,他卻一個字也不信。
開什麼玩笑?要是真依了他,那這來回起碼得小半個月,不得又讓他繼續當大爺?
隻見縣令舉出那封信,像四處聚過來的百姓示意,正色道:“鄉親們,現有虔州李氏親筆書信一封,證實道,早在數日前,唐太尉四公子唐季揚便已經抵達虔州,而此人卻冒充唐公子名諱,招搖撞騙,在縣府作威作福。此于本官雖是小事,區區臉面不算什麼,但對于百姓卻是大事,因為他揮霍縣府資源,加重百姓負擔。李氏大族心善,并不對此追究,令本官自行處置,本官現在向大家征求意見,下令打他十個大闆,再讓他賠了這幾日在縣府吃住的錢,大家同不同意?”
聽到周圍百姓大聲叫好的聲音,唐季揚心便涼了,咬牙切齒地看着這縣令冠冕堂皇的模樣,心裡咒了他八百遍,要繼續咒時,第一闆子就落下來了。
唐季揚沒忍住,疼得驚呼出聲,别看這縣卒好似沒使力,但一棍子便有十來斤重,棍棍到肉,一棍子下去,唐季揚便覺五髒六腑都在震顫。
前幾下受不住,每打一下便要喊一聲,到後面好像習慣了似的,唐季揚咬着牙,硬是不肯發出聲音來,便隻能聽到棍子打到肉上的悶響。
打到第八下時,突然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來,瘋瘋癫癫地沖到人群之中,瞬間将人群沖了個散,後面跟來的還有幾個縣卒,令人驚訝的是,雲洇和王阿婆也慌慌張張地跟了過來。
縣令見情況不對,讓施刑的縣卒停了下來,此時唐季揚後背已被汗和血全部浸濕,他松了口,一股血腥味從口中彌漫開來,登時卸了力,趴在石凳上,不需要縣卒鉗住,也無法動彈了。
過了好一會,縣卒們才将那瘋癫的女人制住,送到縣令面前,傻笑着,嘴裡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些什麼。
劉縣令見她手中拿着東西,讓縣卒拿了送上來,卻沒想那女人死死抱着那東西不肯動,縣卒隻能上前去搶,雲洇也跟着,似乎要把那東西拿過來,幾方争執之下,那東西脫手而出,在空中抛了個空,直直落到縣令跟前。
見此,劉縣令湊前去看,差點沒背過氣去,那抱着的紅布散落開來,露出裡面事物的冰山一角,翠而樸,潤而實,竟是塊貨真價實的玉佩!
他沒覺得一天能有這麼跌宕起伏過,急忙遣散了人群,将打得隻剩半口氣的唐季揚擡了回去。
雲洇見狀,便讓王阿婆呆在外面,自己也要跟着進去,劉縣令見了她不耐煩地擺擺手:“去去去,你來幹什麼?”
還沒等雲洇開口,那頭一個追着瘋癫女人回來的縣卒便在縣令耳邊說道:“大人,洇羅刹得進來,這玉佩,是在她家裡挖出來的。”
劉縣令難以置信地看看那縣卒,又不可思議地掃視了雲洇一番,忍住要大聲質問的沖動,将人全都帶了進去。
進了縣府關了門,劉縣令坐在堂上,任由雲洇站在底下,中間趴着唐季揚,另一旁則由縣卒按押着那瘋癫女人。
待喝了口水,劉縣令喘了口氣,便對着縣卒問道:“不是讓你們把劉家兄妹帶回來問審嗎?他們人呢?這玉佩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