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庸咂巴了下嘴,摸了摸渾圓的肚子,看到衆人反應,見怪不怪,毫無歉意道:“對不住,對不住,昨夜在怡紅小院宿了一晚,方才熱菜下肚才清醒了不少,呵呵。病人在哪呢,我這就去看看。”
真是沒救了,唐季揚徹底沒了耐心,右手一揮,下了逐客令,郝志雲也知今日沒戲,打算改日再來,便轉身拉着渾渾噩噩的何老庸離開。
哪知雲洇卻道:“郝大夫請留步,就讓何大夫給青姨看看吧。”
沒等郝志雲回應,唐季揚便訝異道:“他都這樣了還怎麼看病?”
“的确如此......”雲洇像是下定了決心,拉着何老庸就往屋裡走,“他總歸是郝大夫請來的,我相信郝大夫不會騙我,治不好再找大夫便是。”
“不行,要是他胡亂開藥怎麼辦......”
沒等唐季揚說完,雲洇帶着兩位大夫已經進了裡屋,氣得唐季揚來回踱步,過了好一會才停下來。
“臨吉!”
“哎!”
“再去備桌飯菜!”
“哎——哎?”
臨吉以為自家表少爺終于要離開,卻沒想到等來的是再備一桌飯菜的吩咐,等到想再問一句,唐季揚身影已經沒入屋内了。
屋内隻有郝志雲注意到唐季揚進來,他搖了搖頭,免了郝志雲的禮,自己尋了個椅子坐下,悄無聲息看何老庸給王阿婆把脈。
雲洇聚精會神地盯着閉眼沉思的何老庸,這老翁卻始終緊閉雙眼,不發一言,甚至,傳出細微鼾聲......
何老庸半夢半醒間,忽夢一白額大蟲朝自己兇猛撲來,他轉身想逃,卻絆倒在地,那老虎死死壓住自己,怒吼一聲,咬向自己屁股......
他痛得大叫一聲,猛地睜開雙眼,發覺自己手依舊搭在病者腕上,回頭一看,那所謂白額大蟲原是表少爺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唐季揚皮笑肉不笑道:“何大夫,睡得可好?”
“還行......不是,”何老庸有些心虛地捋了捋胡子,心說昨晚早知不喝這麼多酒。
雲洇笑了笑,似乎沒有介意,手卻從何老庸腰邊伸回了袖中,問:“何大夫,怎麼樣,您能讓青姨醒過來嗎?”
這點何老庸倒是不含糊,點頭打了包票:“這是自然,隻要老夫略施針灸之術,病者很快就能醒來,接下來三個月,你們就盡享祖孫溫情吧——哎,你又捏我做什麼?”
何老庸不虞地拍開郝志雲的手,唐季揚他不敢招惹,還怕你郝志雲不成?
正等他要發火,就聽見雲洇顫抖詢問:“何大夫,接下來三個月是什麼意思?”
注意力被吸引到雲洇那邊,以至于何老庸沒瞧見郝志雲的頻頻暗示,坦然說:“就是病者隻能活三個月的意思啊,你不是知道啊嗎?”
承受着來自郝志雲和唐季揚兩面的襲擊,何老庸最後一句話直接變了調,他望向唐季揚黑沉如死水的臉,以及雲洇如遭雷劈的表情,才後知後覺——
她不會還不知道吧?
何老庸默默後退了幾步,直接被唐季揚扯着衣領拎了回來。
“老庸醫,你說什麼呢?為什麼隻能活三個月?你腦子被驢踢了?”
唐季揚怒氣上頭,使勁一扯,何老庸被衣領勒得無法喘氣。
還是郝志雲分開了兩人,何老庸才跌坐在地,撫着胸口不斷順氣。
這下酒醒了大半,他才認出那快要石化的姑娘是上回等在虞記點心鋪的那位。
“小姑娘,你既是入殓師,便應見慣生離死别,更知醫者無辜,快讓這位小少爺停手,不要遷怒于我。”
本意是想讓雲洇安撫唐季揚,她卻恍若未聞,沒有一點動靜。
于是何老庸又被唐季揚拎了起來。
見郝志雲跌坐一邊,再阻止不過,何老庸心一橫,說:“你總抓着我做什麼?這樣那病者就能醒來?她原本就得死,我能讓她安穩再度三月已是妙手回春,你們還想怎樣?要怪就怪郝志雲”
“何大夫。”
何老庸正滔滔不絕,雲洇突然開口,但目光怔然,已是接近絕望。
“青姨要是真的能醒來,三個月後,會怎麼樣?”
“這,這個。”何老庸沒想到郝志雲連這個都沒同雲洇說。
要不然,他可不來。
他就說,這病者親人如此通情達理,原是郝志雲诓他,日後再找他算賬!
見何老庸吞吞吐吐,唐季揚怒道:“快說!”
“說了你讓我走?”
最終何老庸敗在唐季揚淩厲的目光下,猶豫道:“最終生氣耗盡,屍骨無存?”
霎時屋中靜得落針可聞,唐季揚驚得失力,何老庸趁機掙脫了開來,欲溜之大吉。
郝志雲急忙抓住了他,道:“急什麼?那丫頭還沒說不行。”
都這樣了還能行?郝志雲這人是不是被名利熏昏了腦子?
昏碌幾十年,讓他施針的找不出第二個!
何老庸欲直接告辭,又聽他那師兄對雲洇說:“丫頭,何大夫他說的不全對,屆時你青姨不完全屍骨無存。”
“哦?你快說,還能剩下什麼?”唐季揚抓着這點希望,替雲洇問道。
“還有一灘血水,你考慮……”
“嗚——”
沒等郝志雲說完,雲洇已哭出了聲,唐季揚慌得轉頭,何老庸已帶着郝志雲逃出院落。
“雲洇,雲洇,你别哭啊,那兩個庸醫不可信,青姨肯定還有救。臨吉!”
“哎!”
臨吉剛布好飯菜,聽少爺叫喚連忙進屋,就見他手足無措地安慰快要哭昏過去的雲姑娘。
他正不知所謂,唐季揚立馬吩咐:“你去把虔州所有大夫找來,快去!”
“哦好,好。”
臨吉等走出院子,那震耳的哭聲才漸漸小了,可憐唐季揚,他越安撫雲洇反而哭得更大聲,來勢洶洶,久久沒法停下。
唐季揚在屋裡,父親又不知在何處,蟬紅隻能站在院外幹着急,不知怎麼辦才好。
而臨吉也是個實誠的,真的把虔州能請來的大夫一個個陸續請來,陣仗弄得極大,自然而然傳到李夫人耳中。
鄭嬷嬷問:“小姐,就這樣不管嗎?為了一個老妪興師動衆,那丫頭是不是太放肆了些?”
“季揚吩咐的,你要怎麼管?”李夫人抿着茶,隔着氤氲的熱氣瞟了鄭嬷嬷一眼,道:“不過是多請幾個大夫,全一全季揚的報恩之心,有何不可?”
“可是,是不是有些過了?”
這話好似說到了李夫人的心坎上,她靜靜看着在院子裡玩鬧的女兒,若有所思。
初時請來的大夫均為若郝志雲一般的正經郎中,給青姨把過脈後,說些與醫理有關的話,晦澀難懂,但大意均是病者救不回來。
此後李府四處找大夫的事迅速蔓延,青姨的病症在醫館間傳開,知曉的大夫見了臨吉,要麼擺擺手說自己無力回天,要麼便不敢得罪李府,但是去了也就走個過場,搖了頭再風風火火地離開。
李寒峰回府時正遇上一大夫提着藥箱離開,他皺眉道:“府中誰病了?為何不請郝大夫?”
前來迎人的小厮立馬答道:“回老爺,是那位救了表少爺的雲洇姑娘的親人,似乎得了重病,郝大夫也治不好,表少爺就遣臨吉到城中把能請的大夫都請來了。”
李寒峰“唔”了聲,才想起這麼一回事來,不是夫人便好。
幾日未歸家,沒等下人通報他便快步到了拂玉軒,李夫人見丈夫回來自是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