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秦煥一句“改口叫師父”打了滿滿雞血,唐季揚瞬間複活,一溜煙跑下了山。
那插在地上的桃木枝上,僅存的最後一片綠葉随激烈的打鬥落于地上,雲洇手一顫,剪刀“哐當”一聲掉下。
呆呆看着地毯上的剪子,雲洇捂着又悶又漲的胸口,又将面前這盆蝴蝶蘭的花骨朵數了一遍。
一、二……五,怎麼又枯了一朵……
當時是路過花鋪時,見它長得綠意盎然,結了滿樹花苞,覺寓意好才買了下來。
沒承想買回來一數,才發覺花苞數量竟和青姨剩餘的日子一緻,她當即要把花丢了,卻被青姨攔下,安撫她這并不是什麼大事。
哪想這蝴蝶蘭瞪鼻子上眼,開花後就一天天枯萎下去,仿佛預示着青姨日漸虛弱的身軀,日日提醒雲洇她的生命正進入倒計時。
想剪去蝴蝶蘭綠葉以解氣,但又怕開得正盛的花因此受牽連。因此雖覺得晦氣,雲洇還不得不精心照料着它,希冀青姨的身體,也能和它一般好起來……
可是,日日施肥澆水,太後一樣供着它,為什麼仍每天每天的枯萎下去!
在廚房裡和面做月餅皮的阿婆沾了兩手白面出來,見到雲洇對着盆花發脾氣,悄悄走到她身後,冷不丁地将白面拍到雲洇臉上。
雲洇先被吓了一跳,又被彌散在空氣中的面粉嗆了一嗆,她擦着咳出來的淚,惱道:“青姨!”
阿婆哈哈大笑:“誰叫買了這盆花後,你總惦記着它?快來廚房幫忙,别再守着它了。”
“我才不惦記它,恨不得把它全薅秃了才是。”
雲洇嘟囔道:“我不愛吃月餅,能不能不做?”
“中秋不吃月餅可怎麼行?”
阿婆拉着雲洇兒往廚房走去,雲洇拖着不肯去:“做得不好,你會怪我。”
“我才不會怪你,不過讓你打打下手罷了。”
常做給死者斂容的精細活,按說區區糕點,對雲洇來說并不在話下。
事實也的确如此,再多圖案樣式的精緻點心,雲洇均上手奇快,做出來的糕點往往既好看又可口。
隻月餅是個例外,她是真的讨厭它,乃至連将揉好的面團壓入模具中的簡單活都做不好。
當看到第五個奇形怪狀的月餅被雲洇制造出來時,阿婆終于沒忍住,歎了口氣:“洇兒,你還是出去吧,可别再浪費青姨我辛辛苦苦混合在一起的面團了。”
“……隻是和平常月餅不甚一樣,并不妨礙吃,有什麼關系?而且,你說了不怪我……”
阿婆呵笑一聲,指着那些個既方且圓、又不方不圓的月餅:“我說不怪你,是在你不故意搗亂的前提下,月餅圓才能圓滿,往年你不是做得很好麼?今年是怎麼”
“你不在怎麼能圓滿!”
雲洇突然爆發,青姨揉面團的手一頓,停下了動作。
“洇兒?”
她不知所措地喚着雲洇小名,就見一直低着頭的少女擡起頭來,眼裡已噙滿淚,委屈道:“離中秋還有六日,那時何大夫說的三月之期已過,屆時,你就離我而去了……”
“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阿婆扯出個笑:“我保證我一定會陪你,好不好?”
“既如此你為何非要今日就做月餅?青姨你在騙我!”
“自然是因為我今日覺身體好轉,閑來無事,才做的。”
阿婆将雲洇攏入懷中,哄着她:“好孩子,别哭了,中秋後一日便是你的生辰,青姨無論如何也會陪你過的。”
“真的麼?”雲洇小聲小聲地抽噎着,流出的淚将青姨的衣裳濡濕了一塊。
“當然,本來想給你個驚喜,還是提前告訴你吧,青姨給你準備的禮物,是我親手寫的菜譜,想要嗎?”
雲洇擡頭看青姨,滿臉是淚:“我不要菜譜,我想你一直陪着我。”
“嗯,我答應你。”
得到保證的少女終于破涕為笑,青姨溫和地撫着她柔順的頭發。
兩人心照不宣,在狹隘廚房中,暫時忘卻了即将生離死别的結局。
是夜,雲洇和青姨依偎在一起,共躺涼椅上賞月。
剛做好的月餅攤在瓷盤中,沐浴在溶溶月色下。
阿婆将蓋在兩人身上的薄毯攏緊了些,感歎道:“徹底入秋了……”
雲洇小貓似的靠在青姨懷中,看着深黑夜空中懸挂着的半圓不圓的明月,半阖着眼,有些無精打采,輕輕應了聲。
慢慢晃着涼椅,阿婆将雲洇的碎發别至腦後,溫柔問:“困了?”
“沒有,就是有點打瞌睡。”
“想睡就睡吧,青姨給你唱潭州的童謠。”
雲洇笑了笑,聲音帶着濃濃困意:“我都多大了,還聽……”
這般說着,她卻閉上了眼,青姨用潭州方言,悠悠揚揚地唱起潭州最耳熟能詳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