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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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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瓦檐角凝着露。

柳絮沾了水汽,軟塌塌貼在方靖袍襟上。

他懷裡還抱着陶埕。

綠豆燒……

趙斐盯着那“綠豆燒”三字,不眨一瞬。

紅封條早叫晨霧浸得褪了色。

字泣成血淚。

在那個荒誕迷離的夢裡,方靖就是為這破酒,耽誤了正事,害得“明郎”自戕殉情!

“又是綠豆燒!”

“又?”

方靖愣怔。

趙斐一把抓過方靖前襟,怒吼一聲:“你又為了這破酒壞事?”

驚跑檐下狸奴。

方靖酒壇子險些脫手:“為了這……破酒?我何曾——”

話未說完,卻見趙斐喃喃自語:“不對,不對……”

“什麼不對?”

“怎可能次次都是綠豆燒……?”

“什麼?”

“夢……這也是夢?” 趙斐忽而咧嘴一笑,長舒一口氣:“這是夢。”

語氣相當笃定。

——“啪!”

方靖還來不及細問,左頰火辣辣挨了一掌。

趙斐盯着自己掌心。

手麻麻的。

但臉頰絲毫不痛。

晨風掠過耳畔,隻有涼津津的觸感。

“不痛,不痛!”

他退兩步踩進青苔,笑聲驚得麻雀又撲棱棱飛起:“是夢,是在夢裡!”

“不痛?” 方靖捂着臉問他。

“對,你瞧,我扇得那麼用力,卻絲毫不覺痛!”趙斐朗聲大笑,自顧自接過他懷中酒埕:“所以這一定是夢,你我都隻是夢中人!”

“哦?”

“我說昆玉那般清風明月的人,怎會着了那妖婦的道?”

檐頭有延出牆的杏枝,梢頭麻雀被他笑聲驚起。

撞碎一角薄霧。

趙斐還在叨念:“什麼‘換了四盆水’、什麼‘搖床’,我明郎怎會是那樣堕落放縱的人……”

“诶,允書!”方靖喚了他一聲。

“嗯?”

趙斐笑着彎腰,把酒埕放置檐下,又步履輕盈地往馬車去,準備搬另一埕。

“你扇的是我的臉,”方靖的聲調其實不冷,但落到趙斐耳裡,卻寒得能刮下霜花,“你的臉又怎會覺得痛?”

杏枝顫了顫。

一滴冷露砸在趙斐後頸。

這話似一把尖刀,嘶啦一聲割開他的夢。

方靖向前一步,揚手一揮,猛扇他一巴掌。

“你應該扇你自己才對。”

趙斐右頰霎時火辣辣燒起來,十足十有人往皮肉裡塞了把炭火屑。

他臉上刺痛,但心裡更痛——這不是夢。

陶埕“咣當”跌碎。

酒液漫過苔痕,裹着碎陶片,似誰打翻琉璃盞,碎出一地琥珀色。

“還是夢麼?” 方靖問他。

趙斐覺得心裡被他扇出一個缺口。

風與霧洶湧地灌進去。

又迷離,又狼藉。

“不是夢,”他木木的,喉頭忽爾哽咽:“這不是夢……”

晨風刮落幾片杏花,打着旋兒落在酒灘裡。

像是誰随手撒的紙錢。

……

巳時三刻,微雨霏霏。

教坊西側繡樓,紗窗潤出團灰灰的影子。

明桂枝睜眼時,鎏金帳鈎挂着半截羅帶,晃晃悠悠,像條碧青的蛇。

關倩兮上半身隻剩個绯色肚兜,雪臂緊緊摟着她脖頸,似怕她潛逃一般。

明桂枝剛挪半寸,額角便麻麻刺痛,像有人拿銀針挑她腦仁兒。

昨夜的蒙汗藥太狠辣,殘勁兒裹在骨頭縫裡,四肢如灌了鉛重。

大約是她動靜有點大,關倩兮睫毛顫了顫,綠眸子倏地睜開。

那瞳孔映着繡金帳紗的碎光,好像夜裡的兩粒螢火。

見明桂枝仍在她臂彎裡,她笑出個小酒窩。

翡翠镯子順着雪臂滑到明桂枝腕上:“可别想悄悄逃掉。”

指尖劃過明桂枝鎖骨,驚得她一縮。

绯色肚兜蹭着明桂枝半敞的黛色圓領袍。

金線繡的并蒂蓮都揉皺了。

“相公……” 聲線甜得發膩,跟泡在蜜罐裡爛透了似的。

“别、别這樣叫我!”

“那……明郎?”關倩兮挑眉一笑,朝她耳邊吹氣:“這樣喚你可好?”

“随、随便你!” 明桂枝的臉一下子紅了。

關倩兮忽地收臂,綠寶石璎珞硌得她鎖骨生疼。

明桂枝幾乎是在她懷裡掙紮:“我不逃,拜托,松開些……”

“做戲做全套。”

關倩兮伏在她頸側,遠看仿佛二人在纏綿。

她壓低聲量:“平日裡,午時有人來收拾繡房……若被看到你我生分,那可要露餡了喲。”

說着,反手撩開錦帳。

有股醇厚的、類似皮革的氣味,混着雨腥氣撲進來。

濃烈得明桂枝鼻腔一窒。

“什麼味道?”

關倩兮倚着她肩膀嬉笑:“麝香。”

綠眸像雨後的翠竹葉,濕漉漉泛着幽光。

“為什麼用這麼多?”

明桂枝揉了揉鼻子,那味道嗆得她皺眉。

“好熏……好臭!”

關倩兮湊近明桂枝耳畔,一邊笑,一邊極輕聲說出緣由。

明桂枝耳尖倏地泛紅,十足有人往那兒潑了楊梅汁。

紅暈順着耳廓爬,漫過修長的脖頸,直燒到鎖骨窩裡。

關倩兮的翡翠镯子恰磕在她頸側。

涼意激得那抹嫣紅更豔三分。

“就、就算如此,也不用熏得那麼濃吧?”

明桂枝羞得聲音都啞了。

關倩兮綠眸子眯成兩道細縫,亮晃得像蛇的眼。

笑聲摻了蜜:“你我昨晚……可是要了十次水呢。”

“天哪……”

明桂枝羞愧得把頭埋進被褥。

“那個趙斐,” 關倩兮冷不丁問她:“和你明家不是有仇的麼?”

“嗯……你也聽說過?”

“誰還不知道呢,說書的都說膩了……所以,你用他的名義來教坊,是要毀他名譽?”

“不是。”

被褥裡熱氣蒸騰,裹着明桂枝,害她頰上紅雲層層疊疊,仿佛宣紙上暈開的海棠胭脂。

“不是?”

“我倆關系沒那麼差。”

“哦?”

“同生共死過,他為救我還受了傷。”

“唔——”

“唉,他說,想我做他妹夫……”

“他不知道你是女子?”

“不知道……”

“有趣。”

……

午時二刻。

天邊的雲腳壓得極低。

四周都泛着潮氣。

趙斐策馬過街,蘆灰色雲緞早被汗浸透,緊貼在身,活似一層蛻不掉的蛇皮。

馬鬃掃過教坊的石獅,直直沖過垂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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