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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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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隻确鑿關若頤虧空、走私,不知道海外的銀價。

太府寺知道關若頤将雲錦賣給倭國,但不清楚沿海的物價。

衆人各執一塊拼圖,胡亂猜測。

滿朝文武都以為——關若頤為人扛了賬。

隻有他,透過方靖的劄記,找到拼圖裡最重要的一塊!

——沿海州府與倭國的銀差。

這天大秘密,在他腹中漚了半天。

此刻,終于有人能接住。

“什麼跨境?啥差價?”

方靖愣了又愣,滿臉惑然。

“喂!你們打什麼啞謎?”

趙斐沒接話。

他盯着明桂枝鼻尖看,那裡沁出細密汗珠。

在書院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解出最難的那道算學時,也是這樣鼻尖沁汗,也是這樣眸光亮得灼人。

瞧!

他多了解“他”。

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明桂枝捏着信角在案上比劃:“蘇州雲錦六十兩,倭國賣一百一十兩——”

指尖在兩地間劃了道線,“這每匹五十兩的縫兒,夠他塞進二十五萬兩雪花銀……若不是銀價暴跌快要壓不住,這事情不會被揭發……他能全身而退的。”

方靖湊近看:“全身而退?五千匹實打實的雲錦沒了,就算按蘇州六十兩一匹算,那也是三十萬兩的窟窿,怎填?”粗指頭戳得信紙嘩嘩響。

“簡單得很。” 明桂枝拿起鎮紙往倭國兩字處一擱,“拿到這五十五萬兩,回頭買五千匹雲錦,賬便平了。”

“五千匹,不是小數目,就一定買得齊?”

“縱使買不齊——”明桂枝忽地笑了。

趙斐擱在案沿的手緊了緊。

“他”唇角翹起的弧度,他無比熟悉。

從前,“他”解出難題時都會這樣笑。

不同的是,那時“他”不曾看向他。

“我有失魂症,記不得太真切,但,絲綢布匹的稅額能折銀……”

明桂枝想起弟弟松枝和她讨論的明朝稅制,猜想與這個時空的甯朝應該大差不差。

她問趙斐:“是嗎?”

趙斐笑着點頭。

明桂枝得到确定答案,便放心解釋:“五千匹折三萬兩上繳,餘下的......”她指尖在虛空中一抓一放,“便是白得的二十二萬兩。”

方靖猛地拍腿,震得硯台裡墨汁蕩起漣漪:“着啊!着了!布帛折銀的舊例!”煙墨直裰沾了墨點子也不顧,“我叫實打實的五千匹唬住,鑽牛角尖了!”

趙斐垂眼撥弄香爐裡的崖柏。

爐灰濺落在烏藍袍襟,他有點兒不敢看“他”。

他今晚……大概又會做很放縱的夢。

“允書,你覺得呢?”明桂枝偏偏扭頭問他。

杏眼映着香爐的火星。

趙斐心跳得極快。

“你……”話在舌尖打了個轉,“若你在市舶司待得不順心,我舉薦你來太府寺。”

“你不如舉薦我去做蘇州織造?” 明桂枝與他開玩笑:“這筆賬,我能比他洗得更高明。”

“洗?”

明桂枝廣袖一展,甩出一絲風,“若是我來辦——”

她在草稿上畫寫,“先與泉州或者杭州的布商立期票契約,五千匹雲錦,言明三月後交割。”

黛色袍角掃過“三十萬兩”的墨迹。

“再用倭國賺的銀子填這窟窿。”

趙斐眉角一蹙,盯着那墨印,呼吸都急促起來。

“若三月後布價漲了……”

“那便讓布商按契賠錢。”

明桂枝屈指一彈茶盞,叮鈴脆響,驚得爐灰一顫。

“若是跌了——”她伸手扯住趙斐袖口,拉他靠近,壓低聲,“便說倭國海寇劫了貨船,給朝廷報個折損。”

方靖木木地皺眉:“這不成了空手套白狼?”

他朝趙斐看了一眼,“萬一太府寺查起來……”

“查什麼?”

明桂枝笑眼彎成月牙,“賬上寫着實打實的期票,庫裡有倭國運回的白銀。”她快速寫下“折損“”二字,“風高浪急,有折損不是很正常麼?”

說着,朝趙斐一眨眼,“是吧,太府寺少卿?”

趙斐倏地睜大眼睛。

雷電閃光映得他烏藍袍襟泛紫。

他驟然想起……

此趟往杭州前,他的上峰,太府寺卿黎琴書曾給他看過一份卷宗。

那是十年前查的鹽引案——号稱太府寺曆時最久、牽涉最廣、貪墨手法最精妙的一案。

但那套虛虛實實的把戲,尚不及昆玉這随手書畫的計策半分精妙。

“若再狠些——”

明桂枝傾身他眼前,杏眼裡跳着兩點邪火,“拿這期票作押,向錢莊再借三十萬兩……”

黛色袍角掃落杯盞。

茶水流到案沿,“嘀嗒”落在趙斐靴面。

“然後,我像徐霁民那樣,弄虛作假——說呂宋或者什麼地方也有産絲綢,以後綢緞統統不值錢……制造恐慌,買空、賣空,利滾利翻,哈哈哈哈哈!”

艙外滾過悶雷,轟隆轟隆,和應明桂枝的笑聲,有種陰森的詭異感。

趙斐不發一言盯着“他”看。

他想說些什麼,但喉頭像叫崖柏的香灰堵了。

沒有破綻。

這個局精妙得找不出任何破綻。

他從前忿忿不平,總覺得“他”不過勝自己一籌。

卻原來……何止“一籌”?

這事“他”若真做了,太府寺縱然有十個趙斐都查不出來!

明桂枝還在說,櫻唇開合間,蹦出的“對沖”、“杠杆”的詞彙,像巫咒。

趙斐盯着“他”指尖,看“他”在虛空中劃弧線。

恍惚間,那纖白手指比刑部的烙鐵還燙人。

看得他脊梁骨滲出冷汗,貼着中衣,涼津津一片。

外頭下起雨。

雨點子密密砸在舷上,“哔哔啵啵”,活像撒豆子。

“夠了!”

趙斐猛地拂袖,案上劄記“嘩啦”掃落在地。

滿地狼藉間,他仿佛看見一份份卷宗,刑部的、太府寺的、大理寺的……

份份都有明桂枝的名字。

若“他”真走上邪路,定是甯朝有史以來頭一号巨蠹。

艙外炸響道紫電。

青白的光劈進窗縫,照在趙斐繃緊的下颌線。

“你!你不準再近那妖婦!”

他突然低吼。

烏藍袍角掃翻熏籠,香灰撲簌揚了半艙。

方靖吓得愣住。

明桂枝開口想打趣他,看他神色凜然,也不禁一怔。

趙斐踩着滿地賬本、密函往外闖。

靴底碾過“關若頤”三個字,墨迹糊成團黑影。

雨腥氣混着崖柏香,往他喉嚨裡鑽。

妖婦!

都怪那妖婦!

昆玉不是這樣的。

是她!

是那妖婦!

是她帶壞了“他”!

“他”從前不近女色,在德州的時候,那歌姬摟着“他”親,“他”也不為所動。

才識得她頭一天,“他”便與她“那個”……還要了十回水!

惡心!

下流!

無恥至極!

“他”在德州的時候,用盡聰明才智去設局,全是為了百姓。

還把自己的家底都拿出來,去引誘徐霁民中計。

與她一起才不過數日,便要學關若頤、學徐霁民……

走私、虧空!

弄虛作假、制造恐慌!

買空、賣空,利滾利翻!

江風裹着雨星子往領口鑽,趙斐攥着濕漉漉的欄杆,指節硌得生疼。

“趕走她……趕走她!”他喃喃着往雨幕裡紮,烏藍緞面叫雨打濕成墨色,靴子踩在濕漉漉的纜繩上,險些跌進江裡。

“趕她下船......現在就趕...... 現在就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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