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回程的路上,毫無意外,又開始了死一般的寂靜,前座的兩個男人未再交談過半句。
車内密封空間,明明開着暖氣,但是體表溫度卻比外頭飄雪的氣溫還低。
此刻,薛芙的臉色,就是車内冷溫指标。
但,這次,是誰也沒再冒這個險,敢再踩過界,惹一句今日萬事不順的薛芙了。
特别是葉明禮,眼觀鼻鼻觀心,謹言慎行,道了歉說不是那個意思,隻是玩笑話,随後還說自己喝醉了,是嘴瓢。
連自己以後怎麼打算對待女朋友談利娜,也一并說出來。
“我覺得薛芙做得對。男人天性犯賤,就該這樣,忍得住,受得起考驗,才是真正負責的男人,也才是聖經裡說的‘婚姻人人都當尊重,床也不可污穢’的聖人,妙得很。我支持這樣的婚姻觀。”
薛芙還是聽出了揶揄味道,換了姿勢坐,冷眸也緩點頭應,“是啊,妙得很。你剛剛說的,一字不差,我都發給利娜,我就看着你怎麼做聖人,以後怎麼給我做榜樣。”
葉明禮喝水嗆在嘴邊,差點喘不過氣,怨艾無力回頭,“喂......”
怎麼還殃及池魚了。
薛芙切了聲,翻轉手機給他看,她也是開玩笑,嘴瓢的,根本沒發給談利娜。可也才提了一句,就接了這麼生無可戀的怨氣,她無趣靠着後座,長指繞着長烏絲,眼裡玩味,像條小毒蛇,“你們男人就得說一套做一套,累不累。做不到就别承諾,将來打臉可疼。”
葉明禮吃了虛晃的一招,微扶下眼鏡框,今晚吃的癟夠多,不再調侃薛芙,聳聳肩虛驚一場,應,“行,我錯,以後絕對不死裝。但宋濯也沒惹你,别一起罵了。”
薛芙梨渦淺淺,憎恨分明,“也隻罵你,你剛先惹的我。”
“你說了你們男人。”
“誰應了,誰是啊。”
這嘴可利了。
“诶,薛芙,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去了平京市四年換了個靈魂回來,宋濯,她以前這樣嗎?”
不這樣吧,以前可甜,可乖。叔叔嬸嬸,哥哥姐姐地叫人,糯米丸子般甜糯,三院家屬院的人提起薛家小丫頭,都會不自覺彎笑,寵溺地喊她本地方言裡的“妹妹”。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牙尖嘴利的。
宋濯聽着他們鬥嘴,擡眼自然對上了後頭清冷視線,雖然人和記憶深處的青澀模樣相去甚遠,多了成熟妩媚,姿态裡也有霜雪般傲然,但總歸還是那個人,他确認。
“不也一直這樣。”
是一會兒讓人咬牙,一會兒又維護着将人捧上高處的存在。
從來也不是單一無趣的。
葉明禮本想着在男人原罪的問題上,和宋濯站在同一陣營,但沒想到自己卻單獨在對立戰線。
他脫下眼鏡,揉揉眉心,調侃,“行,這虧我吃。反正從小到大,你們兩個吵架可以,可要是誰說了你們其中一個,就得不對。你們都這種革命友誼了,高中那會兒是在鬧什麼,現在是不是也能說一說了,唉,薛芙,你知不知道當初手鍊的事啊。”
“什麼事?”
趁着酒意,葉明禮又将當年的事情完完整整說一遍。
薛芙聽着,無意識地輕點手機屏,反應不大,但是表情裡微愕,明顯也不知情。
聽完後,她微點了下頭,那條十字鍊在藝考的時候絞斷後,也不知道扔去哪裡了。現在知曉糖果包裹下的真相,她也隻強調,“反正我不信教,你别再亂說了。”
“你不信,那幹嘛讓姓孫的吃素?難道是......”
葉明禮根本不知悔改,還欲開口。
“關你什麼事。”
薛芙将手機也一并扔了出去,砸得葉明禮在副駕駛上閃避,再次知趣閉嘴。
而對于之前的恩怨矛盾,她則大概回應,“高中那時我成績不好,又臨時轉藝考,壓力很大,自己和自己較勁,得好好學習了,和他沒仇。”
葉明禮不太信,反問,“沒仇?”
開着車的宋濯輕握着方向盤,聚着神,也抽空淡淡應,“的确沒什麼。”
可沒仇,在車内那麼久,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誰也沒對對方的話題感興趣過一次,連應付下對方一句話也沒有。
和以前不一樣啊。
誤會理清了,可根本于事無補。
葉明禮本想緩和一下他們的恩怨,這麼一打聽,竟然也無從下手,點了點眼鏡邊,他們的結都不知道是從哪裡開始結下的,就也無語在想,是不是有一種可能。
從前再好的朋友,如果不好好維護關系,也可能,就此走散?
夜有些深沉了,蓋着海宜市的煙火。
葉明禮同薛芙鬥完嘴皮子,後歎了氣,惆怅,搖搖頭也沒再說什麼,靠回車座,陷在酒意裡又陷在友情取舍裡,一時無話。
也一點沒留意到話題靜止,一前一後的兩個人在無聲裡臉上略過不自在,還在不小心觸到鏡子裡的彼此視線後,閃避,沉下,平息。
反正,車内沒人再說話,徹底靜下來,彌漫微妙。
直到回了天府雅苑,進了一幫朋友事先準備好的慶賀驚喜裡,被彩帶氣球圍繞,歡呼聲沖破耳膜,這三人行的尴尬才告一段落。
也被人詫異。
“芙芙,你怎麼和他們一起過來了?你不是去了閘北區......”
不來兩個字隐了下去,霖哥從後頭拍拍說話人的肩膀,讓人讓開進門的道,調轉話頭,“外頭冷,都快進來暖一暖!酒都備好了,今晚什麼恩怨,都好說。”
“白的、紅的,黃的,熱的,冷的,想要什麼都有,快進來快進來。”
在屋内等候許久的人也才看清,三人進門,是葉明禮推着薛芙的肩膀。
薛芙擰着眉,同人打招呼和笑都是勉勉強強,是真的不想來。
而慶賀主人公宋濯則落在了最尾,手裡閑閑無趣轉着煙盒,被禮炮炸了一身彩條,懶倦剛散,眉微皺,手撚掉三兩根彩線,眼瞳裡頗意外。
兩冤家中間隔着葉明禮。
葉明禮朝他們使眼色,讓他們什麼也别多問,什麼也别說,找個人陪薛芙喝酒就是了。
薛芙被推進門。
随即,家屬院的三四人反應過來,原來是冤家路窄還碰頭了。
大事不是很妙,就趕緊拉薛芙進屋,坐到了沙發的一邊,撚掉了她身上的禮炮金碎片,聊天。
也問,“究竟怎麼了,薛芙?有什麼事,都可以同我們說,待會兒我們也讓宋濯同你道歉,你随時可以叫上那個孫......孫什麼來着?”
旁邊人提醒,“孫澤銘。”
“對,叫上你男朋友孫澤銘,今晚,我們就一次把話都說開了。宋濯如果真錯了,我們也不偏頗,你打電話,現在叫。”
薛芙連忙按住手機,擺手,說,“沒有,别聽葉明禮瞎說。我今天真的是去簽大單的,剛好碰上他們,都已經說清楚了,沒事的。”
“和宋濯真沒事了?”
“恩。”
“發誓?”
“什麼呀,這種事還要發誓,你看我合同都拿着呢。”
薛芙指了下在文件夾裡的白紙合同,倒扣手機在上頭,不去管那些不斷湧來的短信和電話,笑笑,轉移話題,趕緊問起朋友近況。
可,也主要是别人說,薛芙應和,她尋思着家也就在隔壁,等吳鳳君做完彌撒回來,有門可進了,她再找個借口離開就是。
而另一頭,那引誘宋濯出讓場地,并且讓他趕來的理由,朋友林松太,則一臉抱歉到了宋濯跟前,喊了一句宋濯哥。
人畢恭畢敬地敬上酒,解釋并沒有工作失意,而是已經跳槽到了一家本地五十強的正規遊戲開發公司,不用再受創業老闆二十四小時指使的窩囊氣了,工作很順遂。
短信裡的一切要死要活的話都是騙他的演技。
最小輩分的,話坦白,歉意誠懇,霖哥這個組織者,拍拍林松太的肩膀,在機關單位和事習慣了,一副老大哥的派頭,爽朗笑,敬酒也繼續開着玩笑說,“演技好不好,評一評吧,宋濯。”
“好。”
宋濯微咬牙,扔下了車鑰匙在桌上,被這忽然的驚喜也是沖昏了腦袋,一時間崩着的弦斷開,微點了頭,又再确認地問了松太幾句,才放松落坐。
手掌也大力撥了那不像話的臭小子的頭,警告沒有下次,他不太喜歡這種驚喜,讓人猝不及防,無從把控。
很厭惡。
可,看着屋裡的一幫慶祝的人,都是難得一見的熟面孔,他淺淺笑了下,就算被算計,也氣半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