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一片死寂。
淚如泉湧模糊視線,徐晚意伸手胡亂擦了擦。
江樾第一個反應過來,下意識想蹭起身,卻被疼痛束縛跌回床上。
“小心——”
“小心——”
“小心——”
此起彼伏的三聲“小心”在病房響起,徐晚意過去的速度不及江樾身側的人。
江樾戴着頸托被扶起機械靠在床頭,他怔怔看着徐晚意,啞聲:“小意...”
徐晚意平複呼吸走到病床旁,陳逸鳴和賀煜讓位。
“小意...”他想靠近徐晚意,伸手卻牽扯全身痛覺神經,手不停發顫。
徐晚意慌忙握住江樾的手,坐在病床邊:“你别動。”
江樾乖乖坐好,看到徐晚意睫毛上未幹的淚水心裡咯噔,不知道從何說起,結結巴巴:“小意...你...我...”
“你不用講,我都知道了。”徐晚意吸了口氣,忍住淚意,“你怎麼那麼傻...一個人打不過不知道跑嗎...”
明明前天見面還是好好的一個人,現在這算什麼...
江樾張嘴嗫嚅:“我...”
他不能跑,跑不了。那天被吳晉帆帶進小巷,看到堵在小巷的十幾個人,他就知道懸了。确認徐晚意到家後,他才徹底放心。
徐晚意哽咽關心:“現在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江樾小幅度搖頭,機械伸手,溫柔擦拭女孩眼角的淚水,欲言又止:“就是...”
身體上的傷害倒是還好,主要是...
徐晚意:“什麼?”
江樾沮喪:“我可能要複讀一年了...”
清醒之後,他最擔心的問題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徐晚意。他不能如期和徐晚意去南城上大學了,這才是損失最大的。
一旁,陳逸鳴聽到江樾的話翻了個白眼,戀愛腦沒救了,虧他這麼擔心。
于安然扶額,回憶起昨天中午江樾醒來鬧着要去高考,被他媽卷了一頓。那時他還在觀察期,身上有各種各樣的身體監護儀器。梁姨原話:江樾你要是能爬到考場你就去!
徐晚意反握住江樾的手,彎唇安慰:“沒事啊。”
“有事——”江樾嘟囔,“你一個人去北城上學了我怎麼辦...”
徐晚意思忖半晌,回答:“沒關系啊,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也不一定去北城。”
江樾眨眼:“那你會等我一年嗎?”
他最擔心的是這個。
聽不下去了,池佳一行人轉身離開病房,把空間留給戀愛腦和能忍受戀愛腦的當事人,正好看到走廊三個穿警服的人朝這邊過來。
徐晚意被問懵,她讷讷回答:“會啊...”
江樾松了口氣,“那就好。”
池佳他們退回房間,門被大力推開,徐晚意聽到動靜轉過身,一行穿着警服的人進來,她連忙站起。
于安然走到徐晚意身側,解釋:“他們知道江樾清醒了,是來調查的。”
警察已經開始詳細問話,徐晚意點頭和于安然池佳一起離開病房,合上了門。
池佳說她去趟衛生間,轉身離開。
長廊靜悄悄的,時不時穿插着護士推車查房的聲音。
兩人坐在長椅上,陷入無盡的沉默,徐晚意正想說什麼,有人從後面過來。
于安然站起身打招呼:“梁姨,江叔。”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看出來保養很好,和一個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莊重威嚴。
徐晚意心裡咯噔了下,下意識跟着站起來。
男人點頭回應,看了一眼徐晚意,眼神很淡。女人從徐晚意身上收回視線,微笑說:“安然你早點回去吧。”
“嗯,一會兒爸爸來接我。”
推開門,女人進去之前又看了一眼徐晚意,沒說話。
注視江樾父母進去,于安然收回視線發現徐晚意表情凝重,她解釋:“那是江樾的父母。”
徐晚意渾身發冷,顫聲:“江樾的爸爸,是警察?”
于安然點頭:“江樾沒和你說過?”
徐晚意麻木搖頭。江樾從未和她提過,他爸爸是警察。
手機鈴聲響起,徐晚意拿起一看,是奶奶給她打來的。出門時沒和奶奶說,估計是問她為什麼不在家。
徐晚意轉身接起電話,解釋:“奶奶,我和池佳在外面,馬上就回去。”
對方沉默半晌,徐晚意握着手機愣怔在原地,耳旁倏地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
“早點回來。”
徐晚意一臉驚恐,慌忙挂斷電話。
“怎麼了?”于安然問。
徐晚意恐慌搖頭,故作鎮定:“我先回家了。”
“不和江樾說一聲嗎?”
徐晚意看了眼病房内被圍住的人,“一會兒你和他說吧,我先走了。”
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更具沖擊力。徐晚意需要花時間來接受這些事實,接受江樾受傷,接受江樾的父親是警察,接受他爸爸出獄。
但是,她可能沒辦法接受了。
*
高考結束的第一晚,也許所有人都在釋放背負多年的學習壓力,這應該是會做好夢的夜晚。
但對于徐晚意來說,這是近幾年以來最難熬的一晚,幾乎睜眼到天明。好不容易睡着,又從噩夢中驚醒。
夢裡,她回到小學父親入獄那年。不知消息如何在班級流傳開來,所有人都知道了,嘲笑她,疏離她。就連她最好的朋友亦是。
她能接受家庭條件比不上江樾,她能接受與江樾的差距很大,但她無法接受,江樾的父親是警察。
因為她有一個坐過牢的父親。
她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思考,到底應該怎麼辦。她無法把自己不堪的過去讓衆人知曉,那便剩下唯一的選擇。
“小意——”
“醒了嗎——”
敲門聲和呼喊聲将徐晚意從淺眠中叫醒,她睜開眼,啞聲回複:“醒了奶奶。”
門被推開,徐晚意下意識把被子往上扯,隻看到奶奶那張臉才松了口氣。
“我陪你爸出去買幾身衣服,中午你自己在家吃,外面有幾個空箱子,可以慢慢收拾了。”
“好。”
門被合上,卧室恢複沉寂,好像剛剛從未有人出現。
······
起來随便煮了幾個湯圓吃,徐晚意從衣櫃開始收拾。因為高考,還沒來得及把冬天的羽絨服收起來,徐晚意把紙箱搬進屋内,開始邊折衣服邊放進去。
羽絨服,棉服,大衣,毛衣,手套。
奶奶給她織的圍巾,下一件是——
看到衣櫃儲物格的紅色圍巾,徐晚意傻愣住。
那是冬天時江樾給她織的圍巾。她僵硬拿起圍巾,握在手裡愣了半晌,随後折好放進紙箱。
收拾完衣櫃,徐晚意開始收拾書桌櫃中的物品,卻蓦然從底櫃中翻出了那個水晶球。
她重新坐回椅子,将水晶球倒放後靜置在桌上。
又開始下起閃粉雪。
直到水晶球内恢複平靜,徐晚意吸鼻,擡手擦掉眼淚。她拿過一旁的手機,打開和江樾的聊天框。
他斷斷續續給他發了很多消息。
【起床了嗎】
【還沒睡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