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黑黢,伸手不見五指。在視覺受到阻礙的情況下,聽覺器官比往常更加敏銳。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似乎穿破天花闆,近在耳邊,闖進心裡。
徐晚意縮在被窩裡,攥着手機,不敢再動一絲一毫。看過那麼多鬼片都不怕,眼下這一刻,她居然開始慌了。
女人崩潰嘶吼:“你不要過來!”
男人:“把刀放下!”
徐晚意頭皮發麻,呼吸變得困難,胸腔劇烈起伏。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警察到來阻止這場紛争。她不可能上樓卷入這場紛争,也不可能打開這扇門出去。
但是...警察到的時候...真的不會發生更壞的情況嗎...她要袖手旁觀嗎...可她又能改變什麼...
急促的敲門聲打斷思緒,随後響起女人驚慌的求救聲。
“有人在嗎!”
“能不能開開門!”
“救命啊!”
“救命!!!”
徐晚意愣怔了瞬,麻木起身。她陷入巨大恐慌中,甚至忘記穿拖鞋,徑直踩過冰涼的地闆來到入戶門前。
透過門上貓眼,外面空無一人,卻仍能聽到沉悶急促的敲門聲。下一秒,當一個披頭散發、滿臉是血的女人以放大形式忽然出現在眼前時,徐晚意隻覺毛骨悚然,條件反射下後退一步險些摔倒,連忙扶住一旁的鞋櫃。
“救命!啊!救命!”女人在敲她的門。
徐晚意哆嗦不停,站穩身體後,強忍住顫抖握上門把手。第六感告訴她不應該開門,但她的身體已先行一步。啪嗒一聲,門被拉開。
與此同時,走廊對面的樓梯間被人大力拉開,哐啷一聲。男人面目猙獰,那雙眼充滿戾氣,淺色上衣被血染紅,觸目驚心。他手裡還握着一把沾滿鮮血的刀。
徐晚意吓傻了。隻在影視劇和社會新聞看到的畫面出現在眼前,她忘記了思考,目視男人捂住腹部跌跌撞撞像喪屍一樣走過來。
鮮血留在他行過之處,瓷磚血迹斑駁。
許是沒想到有人會開門,女人崩潰哭吼,抓住徐晚意的手似抓上救命稻草,力大無窮摁痛她的手,緻使她從驚慌中回過神來。
男人逐漸逼近,即将觸碰到女人的身體。徐晚意眼疾手快,反手扯過女人的手臂拉她進屋,砰一聲阖門上鎖。一股前推力迎來,兩人紛紛癱坐在地上。
同時,外面響起雷鳴般的撞門聲,男人沉悶的怒吼聲,刀刃砍在門上的铿锵聲。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徐晚意紋絲不動呆坐着,像是按下暫停鍵。門外的動靜被肆意放大,除此之外,她無法感知到任何的事物。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動靜漸漸平息,徐晚意回過神,撐在一旁的櫃子上站起身。做好心理準備後,她湊到貓眼前被眼前畫面驚呆。門口血流成河,像是兇案現場,慘不忍睹。男人曲腿靠坐在牆邊,染滿鮮血的刀具丢在腳邊。似乎是沒了力氣,他的手搭在膝蓋上,垂着頭,看不清表情。
徐晚意轉身背靠門,緩和心底的恐慌,垂眸看向同樣蹲地抱腿、顫抖不止的女人。她隻有一隻腳穿了鞋,另隻腳趾蜷縮着,黑發擋在臉側,衣服上,臉上,血迹斑駁。衣袖被撕爛,裸露的肌膚有一條皮開肉綻的傷口,還在往外流血。
“你...還好吧?”她曲腰試圖觸碰女人給予安慰,卻被大力掀開。手臂刮到鞋櫃角,一股陣痛感襲來,傳遍四肢。
徐晚意曲臂,看到一道很長的紅痕,透着血色。下一秒,血液從紅痕前半截滲透出來。
女人小心擡眸,目光閃躲,抖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在意傷口,徐晚意回卧室穿上鞋,拿上毛毯出來,包裹住女人顫抖的身體。
這次女人沒再閃躲,任由她的碰觸。
做完保暖工作,徐晚意從鞋櫃裡找出一雙拖鞋放在女人腳邊,又打開鞋櫃上方的櫃子,拿出醫藥箱:“我先簡單幫你止血吧。”
面不改色說着,哆嗦的動作将她心底的恐慌一覽無餘。做完止血工作,感受到女人冰涼的肌膚,她又倒了一杯熱水,把杯子放進女人的掌心。
“我報過警了,120也打了,要不要去沙發坐?”
女人始終垂着腦袋,對她的一切動作視若無睹。提議被忽視了。不知道是忽視,還是因為恐懼沒聽見。
剛發生的一切來得猝不及防,似夢一場。
徐晚意蹲下身,扯起滑落一半的毛毯,重新包裹住女人的身體。
女人曲腿靠在牆邊,手捧着杯子,垂眸沉靜道:“我殺人了。”
哆嗦了下,徐晚意沒吭聲,手愣在空中半晌後麻木收手,等她繼續說。
女人潰聲:“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反抗死的就是我...他自己要拿刀對着我...”
女人說,她叫惠蘭,和丈夫在網絡上聊天認識,見面閃婚。他對她很好。給她轉賬,給她買花,給她寄禮物。見面後他也對她很好。她喜歡什麼,他就給她買什麼。她以為自己遇到了愛情,遇到了真愛。後來不顧父母反對,她結婚了。她以為那是幸福的開始,殊不知從此踏入不幸。婚後才知道,丈夫嗜賭,欠下了巨額債款。為了兩個人的未來以及未出生的孩子,在丈夫的保證下,她選擇用自己的積蓄還錢。她以為他會改,但現實給她狠狠上了一課。
不但沒改,反倒變本加厲,不給錢就動手。後來,孩子掉了。她徹底失望,提出離婚。未曾料想,他就是個瘋子,一口咬定不離婚,甚至揚言隻要她敢離婚,就去殺她全家。她知道,那不是玩笑話,他真的做得出來。
昨天,她的父母離開南城,在一個他再也無法找到的地方安頓下來,她才徹底放心。再次提出離婚,和她預想的一樣,他又開始發瘋,動手。隻不過這一次,她沒有軟肋了,她做好魚死網破、同歸于盡的準備。她以為自己準備好了,迎接死亡的到來。但直到她今晚握着刀才意識到,她沒辦法,沒辦法接受這一切。她輸了。她想活下去,她真的很想活下去,她不想死。
“為什麼...為什麼結個婚就成了這樣...”
“我真的該聽我爸媽的話...”
“我真的好後悔...”
女人潰不成聲,徐晚意眼眶紅了,不顧血漬湊過去抱住她,哽咽安慰:“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蓦然回憶起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時間裡,把她抛棄的母親又都經曆了什麼,又是怎樣熬過來的。
“嗚嗚...”女人抓住她的手臂,痛哭流涕。
再度響起的敲門聲讓屋内的兩人毛骨悚然,身體打顫後倏地噤聲。徐晚意瞳孔一縮,驚慌盯門,心跳聲近在耳旁。
女人死死咬住牙關,身體又開始哆嗦。
“警察,開門。”
兩人緊繃的身體瞬間松懈,徐晚意撐住鞋櫃站起身,握住門把手。原想透過貓眼确定,但她的身體異常沉重,徑直摁下了門把手。
門被打開。
徐晚意擡眸,與門外的人對視。時間仿若被按下暫停鍵,周遭的一切不複存在,隻剩下她和他。記憶深處年少時的他,和如今穿着警服站在身前的他,重合。
“你怎麼樣?哪裡受傷沒有?”看到徐晚意睡衣和肌膚上沾染的血液,以及那雙目光渙散的眼睛,江樾再也無法冷靜,慌張神色透露出一切。
手臂被人握住,眼前的人,眉眼染上焦急,眼裡隻剩下她。
氛圍莫名沉默。
徐晚意和身後兩位熟悉的民警對視,瑟縮握住江樾的手,“我沒事。”
有事的不是她,是...
衆人垂眸,目光落在蹲坐在一旁,渾身是血的女人身上。
······
由徐晚意簡單講述完她看到的一切後,救護車到達,又來了兩個警察。男人生死未蔔被擔架擡走,女人涉嫌故意傷害罪被铐上手铐帶走。看熱鬧的住戶紛紛回到家,再次阖上門。
進電梯之際,女人倏地轉過身與徐晚意對視,淚水盈滿眼眶。
“謝謝你。”
謝謝她,在所有人都不敢開門救她的時候,她願意伸出援手。
霍安遠和一個輔警帶走了賈惠蘭,上電梯之際他回頭看江樾,發覺有些不對勁。來不及多想,進入電梯。
兩位當事人被帶走,一切重歸于靜。徐晚意愣站在門口,轉過身,看到門上的凹痕和血迹後,腿軟往前一跪,被人及時拖住身體。
她好像要虛脫了。胸腔起伏不斷,額上的細汗和渙散的瞳孔将她内心的惶恐溢于言表。
準備離開的王偉德和胡明宇聽到動靜轉過身,看到眼下這幕,止住腳步。
手臂被推開,江樾擡頭,鎮定出聲:“你們先走。我再問點細節。”
王偉德面無表情:“報告你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