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西奧多的發言讓人震驚,那麼奈裡夫的話則讓衆人近乎惶恐。赫萊爾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大膽發問:“瘟疫法師要神識碎片做什麼?那天從沙漠出來時,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那片碎片在争奪中湮滅了。”
會議室内頓時一片嘩然,就連風暴烈酒都罕見地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奈裡夫饒有興味地看着赫萊爾,微笑着說道:“湮滅……赫萊爾團長,你是從哪裡聽說這個詞的?”
赫萊爾一愣,腦海瞬間一片空白,甚至連謊言都不知道該如何編造。奈裡夫似乎看透了他的遲疑,笑意更深了一分:“我來猜猜,也許是你的師父告訴你的?總不能說,湮滅法師也降臨在大陸上了吧?”
赫萊爾強壓住心底的焦躁,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勉強笑了笑,勉強說道:“可能是我從師父的藏書裡見過……他收藏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
奈裡夫眼裡閃過一絲精光,但沒有繼續追問。坐在西奧多旁邊的希拉陰恻恻地說道:“你為什麼會對神識有所感應?陳,雷神,你們呢?”
風暴烈酒聳聳肩,懶洋洋地說道:“我可沒那本事,但我想赫萊爾的判斷八九不離十。”
聖騎士陳則正色說道:“我當時也沒有任何感覺,但赫萊爾的直覺在過去幾次戰鬥中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我認為我們應該相信他。”
赫萊爾在衆人的信任目光中愈發不自在。他自己都無法解釋那一瞬間的共鳴——那不是理智能夠分析的東西,而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直覺。他聽見了沙漠深處的悲鳴,仿佛超越時間與空間的低語,與他的靈魂産生了難以言喻的共振。
奈裡夫的眼神如同浩瀚星空,沉默片刻後,他悠悠說道:“雖然不知道閃爍荒原付出了什麼代價,但對我們和整個人類大陸而言,這無疑是不幸中的萬幸。感謝你們,傭兵,元素使,聖騎士,光之守衛——這真是自他複活以來,我聽到的最好消息。”
赫萊爾微微松了口氣,至少現在情況還不算最糟。然而,瘟疫法師現世依舊是個嚴峻的問題,在座的每個人臉上都籠罩着深深的陰霾。
希拉沉聲問道:“神谕者,關于此事,星辰是否有所指引?”
奈裡夫緩緩搖頭,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自從我的星辰領域受到沖擊後,我的靈識便陷入晦暗。我不确定是瘟疫法師在幹擾我的預言,還是神明已然放棄人類。遺憾的是,我将無法在即将到來的戰争中為你們提供任何預言性的指引。”
赫萊爾心頭猛然一跳。
“神谕者”——這個詞,他在老頭的藏書中見過。
據說,神谕者是一個能與神明溝通的神秘種族,他們的□□存在于物質位面,而靈魂卻能在遙遠的時空中徜徉。他們可以遊曆宇宙,在時間長河中窺見未來,并将其解讀為預言。在人類王朝驅逐惡魔的年代,神谕者曾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然而,這已是萬年前的傳說。近千年來,關于神谕者的記載早已消失,仿佛整個種族被曆史抹去。
就在赫萊爾思索之際,會議繼續進行。然而,在讨論未來策略之前,赫萊爾等人便被“禮貌”地請出了會議廳。
赫萊爾甚至不記得這些大人物們在後續會議裡究竟說了什麼,他的大腦仍沉浸在那些他曾以為隻是童話的故事中,并逐漸梳理出了幾個令人戰栗的線索:
——位面是真實存在的,而人類所處的物質位面,是所有位面中最底層的存在。
——這裡充滿了裂隙,是諸多高位面勢力鬥争的焦點。
——風暴烈酒,被稱作“雷神”,是一個從元素位面“元素領域”竊取了風暴之靈原力的元素使。
——神谕者的靈魂能在時間位面自由穿梭,而在那個超越現實的世界裡,還有一群“超維信徒”,他們正嘗試降臨物質位面。
赫萊爾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掌心的紋章微微發燙。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被卷入一個遠比人類世界複雜的棋局之中。
而他,恐怕連自己是什麼角色都尚未知曉。
在位面之上,還有四個基本法則,由上古巨神創建,平衡了宇宙的力量。這些晦澀的概念對于年幼的赫萊爾來說曾經難以理解,他唯一記得清楚的是,一個見證了時間誕生的法則,它同時存在于所有位面,将物質的正負電荷連接在一起;而在它的對立面,則是黑暗法則與光之法則。光明教廷信奉的正是光之法則,而他們的神明,據說比上古巨神更加高層,屬于創世神的範疇。與這位創世神雙生共存的,還有一位被掩埋在曆史長河中的神祇。
傳說,創世神的誕生早于宇宙本身,他們存在于最初的“奇點”中。在這個點上,所有的定律都無法适用。某一天,他們厭倦了無盡的孤寂,于是創造了宇宙和七個位面。上古巨神最先誕生于原始位面“協律”中,而後,他們從自身分裂出四大基本法則,随之而來的,是四位強大的使者。在漫長的歲月裡,各個位面各自進化,孕育出不同的生命種族,而其中最脆弱、卻又最為繁盛的,便是物質位面中的無數生靈。
“據說,一萬年前,惡魔距離我們的世界最近。”赫萊爾向他的團員們解釋,“他們的歸屬地被稱為地獄,但很少有人知道,地獄實際上被分為七層。第一層的惡魔孱弱無比,而第七層的惡魔強大到可以輕易屠戮一個王國。他們曾數次試圖入侵物質位面,帶來毀滅性的災難。此外,還有一個幾乎被遺忘的位面——荒邪之獄,它的主人名為‘恐怖利刃’,但願我們永遠不會遇到這麼可怕的家夥。”
福勒斯特和卡洛克聽得一臉茫然。他們是強大的戰士,但卻并非指揮者,對這類超越凡俗的知識知之甚少。而赫萊爾這個小小的傭兵團長,也不過是靠着雜書和直覺來拼湊線索。他隻能寄希望于光明教廷和王城的決策者能盡快制定對策,否則,人類社會上萬年的積累恐怕會毀于一旦。
接下來的幾天裡,赫萊爾明顯感覺到王城的氛圍發生了變化。傭兵大廳停止發布城外任務,所有委托都變成了城内事務;巡邏的騎士數量激增,卡特麗娜甚至親自告訴赫萊爾,她的領地附近多了一批光之守衛和魔法師,似乎在布置某種大型防禦法陣。曾經嗜酒如命的風暴烈酒不再出現在酒館,而是忙于某些隐秘的任務;陳回歸王宮,重新加入聖騎士團,徹底深居宮中。
至于西奧多,他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
赫萊爾每天都能夢見他。他夢見西奧多沐浴在聖光之中,站在無法觸及的高塔之上,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更糟糕的是,這些夢境越來越過分,以至于赫萊爾在某個清晨,帶着滿臉通紅的窘迫從床上彈起來,以為自己尿床了。
當他手忙腳亂地檢查自己的内褲時,剛好撞上了卡洛克——後者則是從福勒斯特的房間裡鑽出來,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面色尴尬。
赫萊爾:“……”
卡洛克:“……”
兩人默契地決定,永遠不要提起這個早晨。
然而,在第七個夢見西奧多的夜晚之後,赫萊爾終于見到了他。
西奧多在傭兵大廳外等着他,神色疲憊,但仍舊一絲不苟地穿着那身藍金色的光之守衛長袍。
“你終于露面了!”赫萊爾快步走上前,興奮地說道。
西奧多勉強笑了笑,眼底浮現出淡淡的疲憊:“王城的防禦已經進入最後階段,我必須親自檢查各處法陣,确保不會出現纰漏。”
他簡要地向赫萊爾說明了現狀:光明教廷已經傾盡全力,派遣所有法師與學徒,在王城各處布下了龐大的魔法屏障,這道屏障足以抵禦一切非基本法則級别的入侵者。而作為光之守衛中最受教皇青睐的繼承人之一,西奧多肩負着檢查與維護的重任,七天來幾乎未曾合眼。
同時,騎士團全面戒嚴,日夜巡邏,搜查可疑人物,以防惡魔僞裝成人類混入王城。即便是傭兵公會這種不受政府直接管轄的組織,也在大敵當前選擇暫緩所有對外任務,轉而投入城内防禦。
“瘟疫法師真的會進攻王城嗎?”赫萊爾憂心忡忡地問道。
西奧多的藍色眼眸深邃如夜空,他緩緩說道:“他已經開始了。”
赫萊爾的呼吸微微一滞:“那你呢?你會去前線嗎?”
西奧多靜靜地看着赫萊爾,神色平靜,語氣卻不容置疑:“如果他來,我會。”
“這是我的職責。”
赫萊爾很想說“這太危險了”,但最終還是咽下了這句話。他靜靜地看着西奧多,眼神堅定地說道:“我會陪你上戰場,雖然我隻是個沒什麼實力的傭兵。”
“謝謝,你是一個偉大的戰士,赫萊爾,王城的人民會感激你的。”西奧多微笑着說道,“我不得不說,有些騎士和魔法師在得知王城可能遇襲的消息後,連夜帶着家人逃走,而一向被我們這些自诩正統的人所輕視的傭兵,卻選擇留在城中。除了尚未完成委托的人,沒有一人離開。”
“嘿嘿,我想大夥雖然表面上對統治者和教廷不滿,但其實都深愛着這座城市。”赫萊爾笑了笑,“他們的自由并不是無秩序的自由,也不是無紀律的自由,而是漂泊時有信仰可追尋,安定時有家可遮風擋雨。随心所欲,卻又遵循自己的法則與信仰。抱歉,我話太多了……我才成為傭兵沒幾天,這些話可能很沒說服力吧?”
“不,你說得很好。”西奧多伸手替赫萊爾整理了一下長袍,語氣溫和,“我想其他傭兵們不會在意你入團多久。隻要你與他們有相同的信念,他們就會接納你為大家庭的一員。說實話,我很羨慕傭兵的團結和互相扶持。你知道的,在學院裡,大夥各自為政,雖然勢力龐大,但其實是一盤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