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稚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在真正的診斷結果出來之前,不能貿然猜測,也不能讓情緒幹擾接下來的談判。
會議室内,政府相關部門的負責人正在總結樞衡計劃下一步的推進方向。遊稚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剛才那通電話的内容始終在腦海中盤旋,難以徹底靜下心來。他不時瞥向桌上的資料,字裡行間仿佛都被“貧血”兩個字模糊了視線。
一旁的研究團隊成員察覺到他的異樣,低聲問道:“遊博士,您還好嗎?”
遊稚迅速收斂情緒,語氣平穩:“沒事,繼續吧。”
他清楚,現在最重要的是完成會議,确保項目能夠按部就班推進。他強忍着焦慮,認真聽取政府官員關于後續資源調配的說明,逐一作出專業回應。然而,會議一結束,他便立刻抓起外套,快步離開。
坐上車後,他立刻撥通了初見月的電話:“霖霖怎麼樣?”
“醫生做了血常規和腺體功能的細緻檢測,初步判斷是輕度貧血。他們建議再留院觀察幾天,同時排除其他可能的誘因。”
遊稚本以為隻是小問題,多補充營養、多休息就能改善。然而,第三天血液報告出來時,醫生的表情卻變得嚴肅。
“血紅蛋白下降得有點快,而且腺體處化驗結果顯示炎症指标異常……我們建議進一步檢查,排查可能存在隐藏性的腺體病變。”
那一刻,遊稚腦中一片空白。他一直知道霖霖的體質不同于普通孩子,但從未想過會嚴重到這種程度。如果……真的與程澍的基因有關——
這個念頭剛冒出,便帶着一股冷意盤踞心頭。更讓他不安的是,霖霖的狀況一天比一天糟糕。發冷發熱交替出現,連幼兒園都去不了了。短短幾天内,孩子就經曆了一次短暫的暈厥,吓得老師們措手不及。
望着病床上正在輸液的小小身影,遊稚隻覺得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攥住。盡管項目和工作仍堆積如山,他卻再無法分出半分心神。此刻,孩子的健康才是唯一的優先事項。
醫生依舊那句話:“先排除重大疾病,再結合腺體檢測進一步确認。”
遊稚在走廊裡來回踱步,望着點滴瓶中一滴滴緩慢落下的液體,腦中反複念着:“千萬别出大事……千萬别……”
“爸爸……”孩子軟軟地喚了一聲。
遊稚心頭猛地一緊,立刻快步走到床邊,輕輕握住孩子的小手,柔聲安慰:“沒事的,爸爸在這裡。”
初見月站在一旁,将病曆遞給他,聲音低沉:“醫生建議做更全面的腺體篩查,可能涉及高阈腺表型相關問題。”
遊稚接過病曆,眉頭緊蹙,迅速翻閱每一項指标。
這時,醫生走了進來,神情鄭重:“遊博士,孩子的情況需要進一步深入檢查。我們懷疑,他的貧血可能與高阈腺表型相關的腺體病變有關。”
聽到這話,遊稚的指尖微微顫動,臉上的血色也随之褪去。
“高阈腺表型的腺體病?”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醫生點點頭:“目前我們還沒有确切的結論,上次就說過了,孩子的腺體發育确實有些超前,這種情況在五歲左右出現極為罕見,再加上隻能接觸到單親的信息素,他的腺體發育會非常不穩定,出現并發症也是不奇怪的。”
他略作停頓,繼續補充道:“我想您也知道,所謂的‘高阈腺表型’,是指腺體對信息素極度敏感且活躍的特殊體質。這類個體在受到信息素刺激時,腺體反應遠遠強于常人。如果在幼年階段長期隻接受一種來源的信息素,就可能導緻腺體調控機制失衡。簡單來說,腺體就像一個過度靈敏的‘調頻器’,它本來需要雙親信息素的交替調節來維持穩定,但霖霖的腺體長期處于單一信息素環境中,缺乏平衡與反饋,久而久之,就容易‘過載’。”
“當這種不平衡持續存在,腺體會開始釋放錯誤的調節信号,幹擾血液生成系統,引發貧血、免疫力下降等一系列連鎖反應。更嚴重的,還可能誘發自身腺體組織的慢性炎症反應。”
聽到這,遊稚隻覺得胸口發悶。他一直設法阻止霖霖與程澍産生任何交集,卻忘了基因在孩子體内無法抹去。萬一真有遺傳病——
他的思緒猛地一頓,腦海中浮現出程澍的臉。
程家。
他從未調查過程家的基因情況,因為當初他根本沒想過會讓這個孩子和生父産生聯系。但現在,醫生的這番話讓他不得不開始思考——程家的基因裡,究竟有什麼?
“遊先生,您要不要給孩子的父親打個電話?”醫生猶豫了一下,補充道,“有些遺傳病的判斷需要雙方的基因對比,如果能取得孩子父親的配合,診斷結果會更加準确。”
遊稚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病曆,指尖泛白。
“不行。”他語氣冷硬,幾乎是下意識地拒絕。
他還沒有做好準備讓程澍知道這一切。
醫生看他神色堅定,也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補充道:“我們會盡快安排進一步檢查,希望問題沒有那麼複雜。”
遊稚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他輕輕摸了摸霖霖的頭,低聲道:“爸爸在這裡,别怕。”
霖霖眨了眨眼睛,小手抓緊了他的袖口,小聲問道:“爸爸,我是不是病得很嚴重?”
遊稚的心髒仿佛被狠狠攥住了一下,他彎下身,柔聲道:“你隻是有點累,醫生會幫你檢查的。你要乖乖的,爸爸會一直陪着你。”
霖霖輕輕點了點頭,眼底依舊透着些許不安。
遊稚按住他的肩膀,聲音堅定:“爸爸不會讓你有事的。”
病房外,初見月歎了口氣,低聲道:“老遊,你終究要面對現實。”
遊稚沒有回話,隻是垂下眼簾,看着霖霖蒼白的睡顔。一股無力感洶湧而來。
即便曾經的自己用盡一切方法想讓程澍遠離他們的生活,此刻他卻再難否認:遊時霖的病情已經說明,一紙謊言隻能暫緩,卻不足以根除問題。要想讓孩子完全脫離險境,就必須讓身為生父的那個人——他最不想面對的那個人介入。
——
這些日子裡,遊稚奔走于醫院與實驗室之間,霖霖臉上的血色一天天褪去。醫生反複強調,不管最終檢查結果如何,遊時霖都不僅需要醫學上的照護,也需要來自雙親的信息素支持與情感陪伴。
無論遊稚如何試圖遮掩事實,基因與信息素早已深植于遊時霖體内。父親的缺席,是任何努力都難以彌補的缺口。
夜深人靜時,他常常獨自坐在沙發裡,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天幕發呆。腦海裡總是不受控制地回放當年那場意外結合的片段——沙啞的喘息、失控的信息素、以及那張他拼命想抹掉卻始終揮之不去的臉。
如今,那人的身形卻像一道命運的陰影,橫亘在他與霖霖之間,成為無法回避的難題。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如果隻是他一個人,他可以咬牙堅持,對外宣稱他是獨身單性人,也能靠研究和謊言掩蓋一切。然而,霖霖不一樣。他太小、太脆弱,稍一耽誤就可能錯失最佳治療時期。他無法冒這個險。自尊也好,芥蒂也罷,終究抵不過孩子的健康。
——要現在就告訴程澍嗎?
這個念頭每次浮現在腦海中時,他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那個男人一旦知道真相,必然會以壓倒性的力量介入他們的生活,并帶來漫長的糾纏與未知。
程家會甘心放棄一個擁有極優性特質的孩子嗎?如果他們想要争奪撫養權呢?如果權勢與資源撕裂了他與霖霖之間的紐帶呢?
但如果繼續隐瞞,霖霖的病情隻會越來越嚴重。醫生已經多次明示,如果要精準制定信息素輔助療法,必須采集父母雙方的生理樣本,這是目前唯一的最優解。否則,就隻能依靠高昂、緩慢、風險不可控的醫療幹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