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當初照人和初見月趕到醫院時,遊稚早已被路過的護士緊急送去檢查。所幸醫生初步診斷後隻是血糖過低、氣急攻心所緻,身體并無大礙。
此時,他被安置在遊時霖的病房裡輸着營養液,面色慘白,整個人都失去了血色。
遊時霖也躺在一旁的病床上輸液,萎靡不振地半睜着眼。看見爸爸倒下,他想開口,卻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
初照人忙着安撫孩子、擦拭他額頭上的冷汗,初見月則一邊焦急地打電話聯系工作上的各方合作者,與辟雍的助理、秘書等人協調工作,一邊來回踱步,急得團團轉。
就在這時,程澍匆匆趕到病房。他幾乎是一路狂奔而來,氣喘籲籲地沖進門,目光一觸及沙發上躺着的遊稚,心頭便狠狠一抽。
那張向來倔強又冷靜的臉,此刻卻被極度的疲憊與病态所取代。遊稚的唇色近乎于白紙,鬓角還有未幹的汗水,他一動不動地靠在枕上,連呼吸都顯得十分虛弱。
為了找到這家醫院,程澍在電話那頭喊了無數聲無人回應,最後幾乎是用盡所有手段聯系上初見月,苦苦央求對方告訴他地址。
初見月原本不願搭理,語氣冷淡而刻薄,可想到遊稚剛剛暈倒、而霖霖此刻的狀況更需雙親陪伴,他還是不情不願地報了醫院的位置。
剛踏進病房,程澍第一反應就是檢查遊稚的狀态。他想伸手探探額頭溫度,卻被初見月毫不客氣地攔住。
“你有什麼資格碰他?”
他被擋在原地,緩緩收回手,低聲問:“他……情況怎麼樣?”
“他快被你逼瘋了你知道嗎?”初見月冷笑,眼神鋒利如刃,“你所謂的追求,不過是打着浪漫的幌子綁架别人的生活。他工作已經夠辛苦了,還要騰出精力應付你那一套心血來潮的攻勢。他今天會暈倒,就是因為你這些莫名其妙的騷擾讓他積勞成疾!”
每一句話都像利刃劃在程澍心口。他一言不發,低頭沉默,仿佛在承受審判。
“你所謂的‘喜歡’,不過是你控制欲的延伸!”初見月咄咄逼人,“你把他當戰利品,以為隻要砸錢、送花、買東西,他就該被你感動!但你根本不懂他。你從來沒想過他要的是尊重、是界限,是一個能信賴、能依靠的人!”
程澍指尖緊握,嘴唇發白。
他曾以為自己做得夠多,足夠誠意,甚至一度自信隻要再堅持一下,遊稚總有一天會屈服。可他從沒意識到,那些“堅持”在遊稚眼裡根本就是一種負擔。
“如果不是你暗地裡接近霖霖,他會因為高阈腺信息素激發而病成這樣嗎?”初見月越說越氣,“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才五歲啊?!你為了達成目的,連孩子都不放過?”
這句話如同重錘砸中心髒,程澍呼吸一窒。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任何辯解在此刻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他從未想過自己的私心會把這父子倆拖入危險之中。可眼下現實如此,再多言語都隻會顯得虛僞。
短暫沉默後,他把目光投向了病床那頭的遊時霖,心裡湧出難言的愧疚:若不是他,也許就不會造成現在這個局面。
病房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與遊時霖偶爾傳出的輕咳。
程澍怔立在病床前,雙手懸在半空,想伸手做些什麼,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下手。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再多的金錢、再多的資源,都無法彌補他對這父子倆造成的傷害,也無法挽回遊稚的信任。
過了一會兒,沙發上的遊稚眉頭微蹙,從昏沉中緩緩蘇醒。他睜開眼,目光觸及那張既熟悉又令人厭惡的臉,本能地豎起全身的防備。他聲音微弱,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你來幹什麼……滾出去!”
哪怕氣息虛弱,他依舊咬牙撐出這句驅逐令。
程澍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低聲問道:“霖霖……情況怎麼樣?”
“你還敢問?”遊稚的眼眶一瞬間泛紅,情緒幾乎要崩潰,“你表面上讨好我,背地裡卻去接近我兒子,害他病成這樣……你還有臉問我?!”
他強撐着想坐起,卻牽動暈倒時撞傷的胸口,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唇色都因憤怒與虛弱而變得更加蒼白。
程澍連忙想上前攙扶,卻被他狠狠甩開:“别碰我!”
初照人與初見月在一旁對視,眼神複雜。他們原以為這是場情感拉扯,誰知如今已牽連至孩子的生死,複雜得令人頭疼。
就在這時,醫生急匆匆推門而入,神情嚴肅:“孩子的病情加重了,各項數值在下降,我們建議立刻輸血。”
遊稚努力壓制胸腔翻湧的情緒,聲音嘶啞:“血庫……有沒有适配的?”
醫生搖頭:“庫存不足。而且霖霖的體質特殊,我們希望尋找高阈腺表型的O型血捐獻者,對他的恢複更有利。”
空氣驟然凝固,衆人神色皆是一凜。
程澍幾乎在第一時間站了出來,語氣堅定:“我……我是高阈腺陽人,O型血。”
“不行!”
遊稚猛然撐起身體,聲音嘶啞卻帶着驚人的力度,仿佛隻憑本能就做出強烈反應。
病房内衆人皆是一震。
醫生一愣,詫異地看向遊稚:“為什麼不行?按血型與表型來看,這位先生是極為理想的供血者。”
程澍也愣住了,目光死死鎖定遊稚,嗓音低沉而急切:“我知道你恨我,我做錯了很多,我太自私、太莽撞,我就是個混賬,從沒考慮過你的感受……但現在不是讨論這個的時候,孩子的身體最重要!現在就讓我幫他,好不好?我求你了……之後你怎麼打我罵我都可以!”
遊稚的胸口劇烈起伏,眼中閃過矛盾、掙紮、惱怒、無奈……種種情緒交織碰撞。他死死咬着牙,卻怎麼也說不出口那個藏在心底的秘密。
沉默中,初照人終于咬牙開口,聲音極輕:“因為……直系親屬之間不能互相輸血。”
一句話落地,空氣頓時凍結。
程澍瞳孔劇烈收縮成豎瞳,臉色刹那間蒼白如紙。
他整個人僵立原地,如遭雷擊,連呼吸都在瞬間紊亂。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腦海中一片轟鳴,仿佛有什麼早該明白的答案,在這一刻終于清晰地浮現出來。
他怔怔看向遊稚,那張慘白疲憊的臉,那雙眼中藏着的痛苦與絕望,如今在他眼裡,卻再也藏不住半分真相。
遊稚閉上眼,手指死死攥緊被單。他從未有過如此無力的感覺,胸腔仿佛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着,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就在這時,程澍一步步逼近他,聲音低沉而危險:“你說什麼?”
醫生終于意識到情況,恍然大悟地推了推眼鏡,補充道:“哦,原來是這個情況。其實,在某些特殊的遺傳疾病治療中,直系親屬之間的輸血不僅沒有排斥風險,反而是最理想的選擇。”
程澍卻幾乎沒聽見醫生在說什麼。
那幾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他腦中。
——直系親屬。
——霖霖,是他的孩子?
他的拳頭緩緩收緊,指節因用力而變得慘白,胸口劇烈起伏,整個人仿佛被突如其來的浪潮吞沒。
他猛然轉頭看向遊稚,眼神充滿震驚與難以置信,嘴唇顫抖着開口:“遊稚……你告訴我,霖霖……是你和我的孩子?”
遊稚緩緩擡起頭,與他四目相對。眼底滿是隐忍、掙紮和深不見底的痛苦。他的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發出聲音。但那沉默的眼神,比任何言語都更能說明真相。
他攥緊了床單,冷汗順着額角緩緩滑落。
他想反駁,想大聲說出:“是的!我瞞了你六年!因為我不想讓霖霖被你們程家帶走!”但他什麼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