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明明已經共享了同一個屋檐、同一個孩子的笑聲,甚至同一張晚餐桌,卻仍然像兩顆遠距運行的行星,在彼此的軌道邊緣來回試探。
他隻知道現在胸口像是壓着一塊滾燙的鐵,一下一下灼着心髒。他仿佛被某個陌生的信念驅使着——今天晚上非去不可。
他害怕。
怕程澍這次真的撐不過去。
怕等他趕到時,看到的不是那個溫和體貼、會在廚房裡替霖霖削蘋果的男人,而是一個被信息素反噬得意識渙散、理智盡失的野獸。
畢竟他自己也曾經曆過。
那是他們故事最重要的轉折點,也是最深的一道裂縫。
上次發情期突襲時,那種失控的欲望如千萬隻灼熱利刺,從神經末梢一直紮進靈魂裡,将他的理性和尊嚴千刀萬剮。
那種刺骨的痛,比任何争吵都更具摧毀力。
所以他不能遲到。
深吸一口氣後,遊稚強迫自己穩住方向盤,不讓掌心的顫抖傳遞到車身。
導航屏上的倒計時在不斷跳動,每一秒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敲在他心頭。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奔向那個人。
——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出于責任,而是某種比本能更深、更不可抑制的情感驅使。
二十分鐘後,遊稚的車駛進酒店停車場。
這是瀚海集團旗下專為極腺化個體打造的發情期專用酒店之一,位于市中心最隐蔽的一棟高層中。整棟樓采用全封閉設計,配備了隔離層級、安全門禁、24小時醫療監控系統,以及多種應急醫療與情緒安撫機制,僅供特殊周期的登記住客使用。
張禹早已替他打過招呼,系統裡也預先錄入了他的身份信息。前台在接到内部權限确認後,僅用不到十秒便完成身份校驗,并将電梯權限直接解鎖至指定樓層。
遊稚來不及多想,拿着卡就走進了電梯。
四周是靜得近乎窒息的空氣,他站在電梯中央,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幾乎蓋過了上升時的齒輪轉動聲。
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那種心懸半空、急切卻又無能為力的感覺,将他整個人緊緊纏住。
電梯緩慢上升,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
數字一格一格地跳動,他卻覺得像在等待判決似的。等着走進某個他完全陌生、且未曾準備好面對的臨界點。
終于,電梯在那一層停了下來。門緩緩打開,長廊裡燈光溫暖,空氣中卻有着一種壓抑的沉寂。
他腳步略顯踉跄地走出電梯,在一扇并不特别的房門前站定。
那扇門比他想象中更普通,像無數個他曾在酒店裡路過的房間一樣,可他知道,那扇門後,有他這一生都無法真正擺脫的人。
而他現在,已經再也不想擺脫那個人。
他站了許久,才終于擡起手,在門闆上敲了一下。
“咚”的一下。
沒人回應。
他又敲了兩下,聲音比第一次大了一些。
依舊毫無動靜。
遊稚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沉重地按住,慢慢往下墜。
他忽然想起張禹說過,程澍為了壓制這一次發情期,使用的是重抑制模式——一種風險極高的自控方案。
那是瀚海集團内部特批的緊急幹預療法,使用大劑量止痛藥和中和劑聯合壓制信息素暴動與相應的生理反應,理論上能短時間内有效控制激烈症狀,但代價極高。
其中最嚴重的一項副作用,就是可能會在身體極度疲勞或信息素短時間劇烈反彈時,陷入短暫性休克。
為了應對這一點,這類房型都配有無死角紅外監控與生命體征檢測裝置,任何異常狀況都會立刻上報系統,由酒店醫療團隊進行幹預。
可他現在站在門口,卻感受到一股詭異的、完全違背各項副作用的寂靜。
他的耳朵貼在門闆上,聽不到腳步聲,聽不到喘息,連哪怕一絲家具被碰動的聲響都沒有。
他幾乎能聽見自己的血在耳膜中轟鳴的聲音。
“程澍?”他嘗試着喚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已經帶上顫意。
無人回應。
他又喚了一聲,仍然是徹底的沉默。
下一秒,他猛地擡起拳頭砸門。
“程澍!”
那一聲喊出時,他幾乎已是滿臉蒼白,眼裡泛着淚。
他從來沒有這樣慌過。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害怕——害怕那個人真的會被洶湧的發情期折磨到崩潰。
如果那扇門之後真的沒有完好的那個人,他連後悔都來不及。
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手足無措過了,恐懼如潮,淹沒了他的理智與邏輯。
“你到底在不在……”他低聲喃喃了一句,像是在哀求,又像是質問。
他飛快掏出手機,手指卻因為顫抖而幾次按錯數字,這才終于撥通了張禹的電話。
“他不開門。”他努力讓聲音不至于發抖,但每個字都像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我不知道他有沒有事……你快叫人來開門。”
“我就在門口。”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痛苦,“我怕……他一個人撐不過去。”
電話那頭傳來短暫的沉默,然後是張禹急促應答的聲音:“我立刻聯系酒店值班主管,讓他們用應急權限卡過去。”
他剛挂斷電話沒兩分鐘,電梯就“叮”的一聲打開,夜班主管帶着應急鑰卡快步趕來,臉色凝重。
“我們這就開門。”主管臉色凝重,語氣壓低了一些,“門一開您就趕緊進去,我們會立刻關門。這種濃度的……最好不要外洩。”
遊稚點點頭,下意識地前移了一步,整個人幾乎貼到門前。
應急權限卡刷過門鎖,随着一聲“滴”,門緩緩被推開一條縫。
下一秒,鋪天蓋地的信息素如潮水般洩出,帶着極度濃烈的壓迫感,幾乎要将人徹底吞沒。
哪怕是訓練有素的單性人工作人員,也被這強度吓得臉色一變,連忙催促:“請您快進去!”
遊稚幾乎是跨着步沖了進去,門“砰”的一聲在他身後關死,切斷了所有退路。
房間裡漆黑一片。
厚重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連一絲月光都透不進來。唯有角落裡紅外監控設備的指示燈微弱閃爍,為這片死寂投下一點冷光。
他的視力短暫失效,隻能靠着感覺摸索前進。他一邊在黑暗中伸手試圖尋找開關,一邊壓低嗓音喚道:“程澍?”
沒有回應。
空氣中灼熱的信息素濃稠如液,味道是他最熟悉不過的雪松,卻仿佛在此刻翻倍般侵入皮膚、黏附唇舌、灌入肺腑。
這不是普通的警示信号,而是即将臨界的危險邊緣。
遊稚明白,他不是那種輕易受陽人信息素幹擾的個體,但這——不是“普通”陽人。
這是那個和他匹配度高達99%以上的人,是那個六年前和幾個月前,和他完成過雙向标記的人。
他體内的神經開始發燙,血液在血管中瘋狂奔湧,腺體深處傳來一陣陣鈍痛——這是身體正在拉響警報,逐漸進入共振狀态的前兆。
如果再不找到程澍,他也很可能會被直接拖入同步發情期而失去理智。
“程澍!”他再次喊了一聲,嗓音已帶出不加掩飾的顫抖。
就在此刻,浴室的門突然被從裡面猛地推開。
一隻手扶住門框,水珠順着指尖一顆顆滴落在地闆上。
随之而出的是一個赤裸着上半身、全身濕透的身影。濕漉漉的頭發黏在臉側,整個人搖搖欲墜。
他緩緩擡起頭,眼睛裡那抹金色的豎瞳在黑暗中微微泛光,竟像野獸般帶着本能的銳利,卻又全無攻擊性。
那裡面寫滿了慌亂、不知所措與……幾近崩潰的惶懼。
他隻是靠着門框站着,整個人卻像是被烈焰灼燒後的殘影,隻憑借意志力維持着最後的清醒。
“你怎麼來了……”
他的聲音已經破碎,嘶啞得像沙紙刮過喉嚨,“你快走……快走……!”
他說這話時,像是怕自己再多看來人一眼,就會徹底失控。
像是怕自己的渴望不再能被理智約束,怕一旦失手,便會傷害眼前這個人,傷到他再也無法原諒自己。
那種痛苦和絕望,從眼神、從嗓音、從他全身上下每一寸顫抖的肌肉中,全然洩露了出來。
“你怎麼樣?”遊稚低聲問,快步上前,一手扶住他的肩膀,“怎麼這麼燙……程澍,你感覺怎麼樣?”
程澍像是被他的觸碰徹底逼到失控邊緣,雙手狠狠一推,嘶聲怒吼:“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