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堂内,裴柯令正伏案整理藥方,忽聞門外傳來急促的拍門聲。
“裴大夫!快開門!有人重傷!”
裴柯令擱下毛筆,急忙拉開大門。
冷風夾着雨絲撲面而來,門外站着渾身濕透的樵夫老張,他身旁的地上躺着一名黑衣男子,臉色蒼白如紙。
“快擡進來!”裴柯令迅速側身讓路,目光掃過傷者胸前的暗紅色血迹,眉頭不由緊鎖。
老張和另一個壯漢将人擡進内室,放在診床上。裴柯令點亮所有燈燭,室内頓時明亮如晝。
裴柯令俯身查看傷者,手指剛觸及對方冰冷的面頰,卻猛然僵住。
那清秀的眉眼,與他記憶裡的某個雪夜重疊。
寒風凜冽,卷起陣陣雪花。十六歲的程錦研背着奄奄一息的母親,在太醫院門前已經站了整整一個時辰。
他的肩膀被母親的重量壓得生疼,雙腳早已凍得失去了知覺,卻仍倔強地挺直腰闆。
雪花落在濃密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水珠,與淚水混在一起。
“求求您,開開門吧!我娘快不行了!“程錦研用盡力氣拍打大門,聲音嘶啞。
門内毫無動靜。他咬了咬下唇,突然雙膝一彎,跪在了積雪中。“太醫院的大人們,求您們發發慈悲!”
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雪粒抽打在他臉上。程錦研解開自己的棉襖,将母親裹得更緊些。
他記得三日前母親突然高熱不退,村裡的郎中都搖頭說沒救了。他背着母親走了三十裡路來到京城,卻連太醫院的門都進不去。
“娘,您再堅持一下...”程錦研将臉貼在母親滾燙的額頭上,淚水無聲滑落。
就在他幾乎絕望時,太醫院的側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位身着深藍色官服,中年大夫提着燈籠走出來,身後跟着兩個提着藥箱的小童。
“何人在此喧嘩?”大夫的聲音低沉威嚴。
程錦研如見救星,立刻以額觸地:“大人救命!我娘高熱三日不退,現在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燈籠的光照在裴世傑臉上,映出一張棱角分明的面孔。
他眉頭緊鎖,蹲下身查看程錦研背上的婦人。當他的手指搭上婦人的脈搏時,眼神突然一變。
“把他背進來。”裴世傑起身命令道,“直接去東廂房。”
程錦研喜極而泣,踉跄着站起來,卻因雙腿凍僵而差點摔倒。
裴世傑見狀,示意身後的小童上前攙扶。
“不必!我能行!“程錦研倔強地搖頭,咬牙邁步。
東廂房内炭火旺盛,溫暖如春。程錦研小心翼翼地将母親放在榻上,這才有機會打量救命恩人。
面前的大夫約莫三四十歲上下,面容嚴肅,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此刻正專注地為母親診脈。
“你母親何時開始發熱的?”裴世傑頭也不擡地問道。
“四日前淋了雨,當晚就說頭疼。第二日開始發熱,喝了姜湯也不見好。”程錦研回答得又快又準。
稍頓之後繼續說道:“昨日開始說胡話,今早我發現他嘴唇發紫,就趕緊背着他來京城了。”
裴世傑略顯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懂醫理?”
程錦研搖搖頭:“隻是跟着村裡的赤腳郎中學過一點。“
“赤腳郎中?”裴世傑輕哼一聲,“那你說說,你母親現在是什麼症狀?“
程錦研不假思索:“高熱無汗,口渴卻不欲飲,時有谵語,舌紅少苔,脈象洪大卻重按無力。像是《傷寒論》中說的‘陽明經證’,但又有些不同...”
裴世傑的眉毛幾乎要挑到發際線去了:“你讀過《傷寒論》?”
“隻...隻背過一些段落。”程錦研低下頭,“我娘說多學點沒壞處...”
裴世傑不再言語,迅速從藥箱中取出銀針,在婦人的人中、合谷等穴位施針。程錦研在一旁緊張地看着,注意到大夫的手法極為娴熟,每一針都精準無比。
“杜大人,藥熬好了。”一個小童端着藥碗進來。
程錦研這才知道眼前的大夫竟是太醫院首席禦醫裴世傑,頓時又驚又喜。裴世傑接過藥碗,親自喂婦人服下。
“你叫什麼名字?”裴世傑突然問道。
“程錦研。”
“程?”裴世傑的手微微一頓,目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哪裡人?“
“薊州程家村人。”程錦研回答,不明白為何裴世傑會對他的姓氏如此在意。
裴世傑沒再追問,繼續為婦人診治。半個時辰後,婦人的高熱終于退了些,呼吸也平穩下來。
“你母親暫時無礙了。“裴世傑擦了擦手,“但需要繼續服藥觀察。”
程錦研長舒一口氣,突然跪下:“杜大人救命之恩,錦研沒齒難忘!“
裴世傑示意他起來:“你母親至少需要休養七日。太醫院不便留宿外人,我在城南有間藥鋪,你們可以暫住那裡。”
程錦研感激涕零,卻又面露難色:“可是...我們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