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霧霭,東方欲曉。
雲雁聲取了佩劍去做晨練,剛走出房門,遠遠見對面一個墨綠身影走來,當即愣住了,眨了眨眼,确認沒有看花,當即迎了上去:“師尊,您這麼快就回來了?”
竟是夏新月從後山清心堂出關了。
不怪雲雁聲詫異,坐忘通常沒有固定時間,但一般修士最少都是一個月起步,似夏新月這等境界的,每次去後山坐忘起碼要半年以上。
雲阙仙宗從沒有過進去兩天就出來的先例。
雲雁聲觑了眼師父,見他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麼不妥,遲疑道:“師尊遇到什麼事了嗎?”
夏新月道:“不知為何,這幾日總是坐立不安。”
雲雁聲心中納悶,師尊不就是因為心緒不甯才去坐忘的嗎?
夏新月四下打量,但覺飛瀑山靜得出奇:“我不在這幾日,一切都還好嗎?”
雲雁聲道:“一切如常。”
夏新月微微颔首,舉步踏入屋内,在經案前端坐下來。他這兩日心頭無端泛起一陣異樣之感,仿若冥冥之中真有什麼大事即将發生,可凝神細察,又捕捉不到絲毫迹象。這種心神不甯的滋味于他而言,實在太過陌生,想起個卦探究一二,心中卻莫名煩亂,不由擡手輕捏眉心,試圖緩解這種情緒。
雲雁聲道:“師尊,要用早膳嗎?”
閉關期也是辟谷期,這才過了兩日,根本不餓,夏新月搖了搖頭,順手拿起桌上的清蓮仙盞飲了口水,執杯的手一滞,很快就放下了。
雲雁聲見狀問:“這水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回歸平常罷了。
雲雁聲每日都是打同一片山澗的水來煮茶,而閉關之前,他喝的水都是林絮舟采集了蓮葉上露珠煮出來的,之前喝的時候也沒覺得有多麼好喝,可習慣後,再喝回山澗水,雖然入口仍是甘甜爽口,卻終究少了那一絲蓮的清雅。
夏新月垂眸看向清蓮仙盞,靜默良久,問道:“林絮舟呢?”
師父對這家夥不是一向避之不及,怎麼主動問起他來了?
雲雁聲詫異道:“七日已滿,林絮舟身上餘毒已清除幹淨,應該已經走了……吧。”
夏新月神情一滞:“走了?”他心中的煩亂和無序,突然凝聚成一團,沉重地壓在胸口。
雲雁聲以為師父責怪自己沒有看守好飛瀑山,忙解釋道:“這兩天弟子去鄰峰向師兄請教劍訣了,回來就不見他人。”當下把那日發生口角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說了,包括他本來想等劍式更進一層,再給林絮舟好看。
一邊說,一邊偷偷拿眼角餘光瞟向師父的臉色,但見夏新月盯着清蓮仙盞,眼神遊離,一言不發。
霍長吟在于陌寒的陪同下走向鎖靈室。
“師尊,昨日我已把他狠狠訓誡了一通。待會兒他定當老老實實回答您的問題,絕不敢胡言亂語、敷衍塞責。”于陌寒一邊打開室門,一邊邀功似的說道。
過去有弟子犯了錯在這鎖靈室關了一夜,即便沒有啟用鎮元鐘咒陣,都被陰森肅穆的氛圍吓得夜不能寐,料想林絮舟區區低階魔修,肯定早就撐不下去,當然是有問必答。
霍長吟對這個徒弟什麼作風豈會不知,雙手背在身後,輕輕嗯了一聲,闆着臉邁進鎖靈室。
随着室門敞開,陽光投入屋内,鎮元鐘下林絮舟坐得端端正正,像在錦帳酣眠修整了一晚,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神清氣爽,看見他們,嘴角輕輕一撇:“你們終于來了。”
霍長吟斜瞥了于陌寒一眼,似乎在說“這就是你說的老實了?”
于陌寒頭皮發麻,心知事情沒有辦好,頭低得像隻夾着尾巴挨訓的吉娃娃,心中恨恨地想:“魔修邪術果真是詭谲多端,具有迷惑性,難以用尋常思維推斷。”
霍長吟負手背立,連多看林絮舟一眼都不願,開門見山道:“林絮舟,你若乖乖配合說出帝魔城背後陰謀,便可留你性命,隻怕你這顆小小棋子,對魔君的布局毫不知情,便隻配葬身妄塵谷,等野獸為你收屍了。”
看似給你選擇,實則不管怎麼選都沒好下場,膽敢背叛魔君,還有什麼好果子吃?
經過昨日教訓,林絮舟拒絕再跟他們玩什麼文字遊戲,不以為然道:“反正你們心中早有論斷,我說與不說、說了什麼又有什麼緊要,不如跳過這一步,直接說說你們還想給我加什麼名目吧。”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于陌寒深刻闡釋一個狗腿子的阿谀逢迎,用力拽了一下玄鐵鎖鍊,銅鐘嗡嗡作響。
林絮舟捂耳道:“吵死了,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于陌寒一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神态:“不想受皮肉之苦就快說!”
林絮舟望向霍長吟,面露譏笑:“我說,我也是來了雲阙才知道,所謂的劍修名派,在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冤枉人這件事上也是天賦異禀,昨日于陌寒着急給我定罪的樣子,和您如出一轍,果真是名師出高徒啊。”
每說一句,霍長吟臉色就黑上一分,啪!出手快得來不及眨眼,林絮舟右頰已浮現出鮮明的手掌印。
“陌寒!”
于陌寒應了聲是,口中念念有詞,幽綠的靈光如一道流星重重砸落在鎮元鐘上,刹那間,以鎮元鐘為中心,向四周發出強烈的振波,随着沉悶的 “嗡嗡” 聲,與之相連的九條玄鐵鎖鍊,也不堪震動,發出 “哐啷哐啷” 的聲響。
為免被咒陣波及,于陌寒凝聚靈力側身避開,再回頭看去,鎮元鐘下,林絮舟雙手抱在胸前,不以為然地沖他笑了笑。
于陌寒驚道:“師尊,鎮元鐘怎麼不起作用了?”
他繼續注入靈力催動辟邪鎮元鐘,林絮舟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怎麼可能?”
兩人不知道的是,林絮舟的指環已被江千柳注入部分魔息,作為帝魔城的魔君,江千柳所謂的“部分”于一般修士而言,卻是車載鬥量,不容小觑。
霍長吟擡頭凝視半晌,臉上掠過一絲驚愕:“被人動過手腳了?别白費靈力了,咒陣已廢。”
而鎮元鐘咒陣這樣的大陣,并非一時半刻就能複啟。
“傲世!”于陌寒祭出佩劍傲世,自上次與林絮舟私鬥,他回去乖乖練了劍影乾坤,居然也小有所成,瞬間變幻出三道淩厲的劍氣,唰唰唰,割裂林絮舟層層衣衫,溢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灼燒般的痛感迅速傳遍全身,被玄鐵鎖鍊桎梏根本躲不開,林絮舟摩挲指環運起魔息,哐啷響聲,腰上的鎖鍊斷裂,緊追而來的劍氣将他逼出室門。
“叮鈴叮鈴——”
檐廊下的玄通仙鈴被濁氣觸發,引來附近的雲阙弟子圍觀。
饒是林絮舟有經驗,提前捂住了雙耳,仍然被催命似的鈴音吵得頭疼。
“不好。”霍長吟眼中精光閃過,揮袖解除玄通仙鈴的封印,喝退外面圍觀的衆弟子,又怕再遲一步就會生出什麼變數,吩咐于陌寒,“速将他帶進去。”
于陌寒擒住林絮舟右肩:“你這臭小子狡猾詭詐,故意鬧大動靜,以為會有人幫你不成?我告訴你,世上恐怕隻有玉澈仙君這等一心修行、不谙世事的人才會受你蒙蔽,錯把你當做良善之輩,可惜,玉澈仙君閉關,沒功夫理會你。”
林絮舟扭身掙紮,卻未能掙脫:“哼,玉澈仙君雖然一心修行,卻絕非愚笨之人,他對是非善惡自有一套清晰堅定的标準,你們總說他不谙世事,其實他比你們看得都清楚!”
二人糾纏之際,于陌寒手背讓一粒突如其來的石子擊中,“啊!”劇痛使他猛地縮回手,整隻手臂都麻痹了起來,頓時心中怒意騰起,扭頭瞪向來人。
墨色寬袖随風輕搖,腰束一條青色腰帶,夏新月面容冷峻,眸若寒星,每一步好似都走得很慢,眨眼間卻已來到跟前。
一腔怒火瞬熄。
于陌寒動作标準地躬身作揖:“見過玉澈仙君。”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剛才他說的話有沒有被師叔聽去。
霍長吟歎了一氣:“來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