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新月沒有說話，微涼的目光掠過林絮舟臉龐，在右頰紅腫的地方略一停滞，蹙眉看向于陌寒：“你動的手？”

突如其來的強大威壓，幾乎讓于陌寒喘不過氣來，他踉跄地後退了兩步。

霍長吟道：“是我。”

“人是我帶回來的，師兄為何事先不告知我就關進鎖靈室？”

霍長吟道：“你已閉關，這點小事何必擾你修行。”

說得冠冕堂皇，如果不是夏新月去閉關坐忘，能讓他把人關進鎖靈室？

林絮舟看着本該閉關的人有如神祗降臨，若不是夏新月出現，他少不得又被關小黑屋，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重見天日，不知怎的突然眼眶一熱，兩步跳到夏新月身後，緊緊抓住一隻袖子：“仙君！嗚嗚，你總算來了！”

話語間，竟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哽咽：“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魔修，差點小命就交代在這裡了。”

夏新月放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

“你都不知道，你閉關沒多久，我就被帶到這裡，又是鎮元鐘，又是傲世劍，恨不得在我身上戳八百個窟窿，這師徒倆太兇狠了……”

“住口。”夏新月頭也不回道。

林絮舟癟了癟嘴，住口了。

夏新月的聲音不大，但堅定有力：“師兄，事情在來的路上我已經聽說了，林絮舟交給我，三日内定給你一個答複，如果事情真是他做的，等師妹醒來，我定會給她一個交代。林絮舟，跟我走。”

林絮舟愣了一下，不是剛剛還怪他多嘴嗎？立刻反應過來跟上去。

“他不能走！”霍長吟扣住林絮舟左肩。

肩上仿佛有千斤之重将壓下來，林絮舟身體軟向一邊，再邁不動步，又聽霍長吟道：“三妹已經醒了。”心中不禁詫異，丁纓既然醒了，怎麼沒告訴衆人實情？為什麼還不放他走？

霍長吟眯成一條縫的雙眼露出兇光：“但她的情況卻比之前還要糟糕！”

“三妹醒來不久，就吐了一大口鮮血，杜笙歌告訴我的時候，她已經靈力逆轉，全身發熱，神智變得模糊，這正是走火入魔的征兆！魔修擅長僞裝，新月，你以為他手無縛雞之力，事實上，連辟邪鎮元鐘都奈何他不得。如他這般隐藏魔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不是心裡有鬼還能是什麼？”

他說完手上一施力，林絮舟被靈力震開，跌撞進鎖靈室内。

鎮元鐘乃雲阙始祖留下的鎮山之寶，在場的，除了夏新月，其他人都無法做到在咒陣啟動時，抹去符咒。

夏新月看向鎮元鐘沉默不語。

鎮元鐘上的符咒百年來都沒有褪色，卻在一夜之間淡化到幾乎看不到顔色，的确是人為用靈力抹去的。

霍長吟道：“林絮舟，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有。”林絮舟舉起右手，“你們也知道，每個魔修手上都有一隻指環，但你們不知道的事，指環裡面有魔君注入的一縷魔息，不要小看這一縷魔息，危難之際，它可以扭轉乾坤，起到逆轉危局的作用。望雲嶺，我能夠闖入玉澈仙君設下的結界，也是多虧了這枚指環。”

林絮舟頓了頓，道：“這一點，玉澈仙君可為我作證。”

夏新月颔首：“如他所言。”

謝天謝地，夏新月還肯為他作證。

霍長吟道：“空口無憑。你可敢立誓？”

林絮舟道：“有何不敢？”并起五指便要發誓。

“慢，一般的誓言沒有約束。”

霍長吟道：“你可敢以魔骨起誓，從沒有害過人？從今以後，決不奪取無辜生靈的性命？”

魔骨起誓後，魔修若有違此誓，便會受烈焰焚身之痛。就算不破誓言，以魔骨起誓，就相當于把一身魔骨作為契約抵押物交給老天，今後修行起來，晉升的速度會大打折扣，在濁修之路上怕是難有所作為，因而沒有魔修會輕易以魔骨起誓。

霍老頭這算盤打的震天響，他今天不折損點什麼，怕是走不出這鎖靈室了。

林絮舟冷冷一笑：“起就起。”

魔骨起誓，需以血肉為祭。

他沒有劍刃，向夏新月道：“仙君可願将佩劍借我一用？”

夏新月從不佩劍，因他的劍已然随心而動，與自身融而為一，但他聽林絮舟這麼說後，幾乎連半秒的遲疑都沒有，眉頭輕皺，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行。”

不借就不借，怎麼語氣這麼差，還冷着一張臉，跟欠他似的。

于陌寒遞出傲世劍。

林絮舟瞥了一眼，不接。

他做足心理準備，将右手食指放入嘴裡，緊閉雙眼，狠狠一咬。

隻破了點皮……

無奈之下，林絮舟隻得再咬。

夏新月蹙眉别過臉去，似乎對林絮舟粗魯的舉止感到厭惡，卻沒人知道他寬袖下的手緊緊捏在一起。

這回成了，但創口太小，擠了半天，霍長吟都急得胡子直翹，林絮舟才擠出一滴血，剛要滴入地裡，一個黑壓壓的陰影投射下來，看不清夏新月的表情，但聲音似乎微微發顫：“你究竟知不知道以魔骨起誓是什麼代價？”

作為修士，修行之路停滞不前，無疑是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前途。

林絮舟一怔，自嘲道：“知道啊，反正我天賦差，根基折損也就折損了，這是還我清白最快最直接的方式了。”

“玉瀾仙君昏迷多少與我有點關系，起個誓也是應該。”

仗着有魔息指環傍身，他一臉無畏道：“我以魔骨起誓……這一世從沒有害過人，從今以後，也決不奪取無辜生靈的性命。”

林絮舟心底默默加了一句：“這一世，指的是我穿書以後，原角我可不管。”

饒是如此，發完誓，烈焰焚燒之感迅速從手指傳至全身，代表了上天接受所發誓言，并從此刻開始生效，林絮舟還是痛得兩眼一黑。

靠靠靠！

他早早運起指環上的魔息，築成周身防禦屏障，滿心以為萬無一失，可那灼燒般的劇痛依舊排山倒海般襲來，全身皮膚像是被烈火舔舐，火辣辣的痛感一波接着一波，讓他匍匐在地，幾近崩潰。

“林絮舟？”

疼痛令他的思維陷入混亂，聽到夏新月的語氣中帶着幾分急切。

林絮舟咬牙沒有吭聲，倒不是他硬氣，隻因人在驟然劇痛下，第一件反應隻是麻木地感知痛楚，卻來不及發聲。

夏新月見識過他為了達成目的而變得狡猾和機智，也目睹過他在合歡散的作用下意亂情迷的模樣，卻是第一次看到他臉色蒼白，冷汗淋漓，甚至連話都說不出口。胸口突然壓抑，仿佛被人重擊了一拳。

焚燒痛楚漸漸褪去，林絮舟緩了口氣，翻身睜開沉重的眼皮：“以魔骨起誓也不過如此，還……死不了。我可以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