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包裹他的血水刺骨冰涼。
視野裡一片血紅,黏稠的血舌纏繞上他的四肢,緩緩拖向那口翻騰着内髒殘肢的深淵,他水性不錯,但在這血池之中,仍是力不從心,倘若不知道池子裡泡着的是什麼也就算了,偏偏才與這些散發着腐朽氣息的東西周旋了一番,心中已是惡心至極。他雙臂擺動,拼盡全力想要爬出去,奈何越掙紮身體陷得越深,長時間的閉氣也讓他意識漸漸模糊,最終,四肢沉重無力,慢慢沉入池底。
“林絮舟!”
夏新月沒有半分猶豫,擡腳便要跟着躍入血池,可逼近血池的刹那,眼前景象突變,猶如畫像褪色,濃稠的血色迅速從暗紅褪得純潔,如被清水滌蕩的墨迹,瞬息之間,那令人作嘔的血池竟褪得純淨透亮,宛若初雪般聖潔無暇。
是的,聖潔!
夏新月還未回神,刺骨的寒風便呼嘯着席卷而來。漫天飛雪倏忽而至,晶瑩的冰雪在風中狂舞。方才還翻湧着腥臭血漿的池面,此刻已凝結成一面面澄澈的冰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封凍。
那些猙獰的血絲、飄浮的血沫,統統被封印在剔透的冰層之下,隻餘下一個個幽深不見底的冰窟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冰封凝結。
林絮舟還在裡面!
夏新月冷峻的面龐霎時間褪得與冰雪一個顔色。
縱然這場景變幻詭異,極可能是魔修布下的憂怖心境,但萬一不是呢?
素影劍寒光乍現,裹挾着淩厲劍氣狠狠劈向冰面!
若是尋常寒冰,在這等鋒芒下早就應聲而裂,可眼前這詭異的冰面卻紋絲不動。劍刃與冰面相擊,竟迸出金石相撞般的刺耳銳響,震得虎口發麻,夏新月體内靈力如潮水般湧向劍鋒,素影劍頓時光華大盛,在冰面上劃出一道道刺目的銀芒,可任憑他如何催動靈力,那冰層卻似深不見底的玄鐵,數百次劈砍過後,僅留下一個淺得可憐的指節小坑。
夏新月的表情越來越難看,握劍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着。每一次揮劍都像是抽走他一分生機,可那雙執着的眼睛卻始終死死盯着冰層之下。他重複着鑿砍的動作,哪怕手指被冰岩劃傷滲出鮮血,也沒有停下片刻。
在他堅持不懈的千百次劈砍之下,一個幽深的冰洞赫然呈現,恰好能容一人通過。這時距離林絮舟墜入池裡已經過去不知多久了。
夏新月顫抖着伸手觸碰洞口,刺骨的寒意立刻順着指尖竄遍全身。
漆黑的冰洞中突然浮起一團陰影,一隻熟悉的雲頭鞋浮上來。
夏新月瞳孔猛地一縮,待看清那隻是一隻脫落的鞋,又松下雙肩,籲了口氣,手指攥緊素影劍,準備躍入窟窿裡。
“嚓嚓嚓……”
身後那些被素影劍劈落的冰渣滓正詭異地飄浮彙聚在一起,碎冰相互碰撞,發出細碎的脆響。
夏新月身子一僵,緩緩回頭——方才他鑿出來堆成山的冰渣漸漸凝聚成一個冰封的圓墩,最上面露出一顆腦袋,面容慘白如紙,永遠三分笑意的雙眸眨了眨,吧嗒留下兩行清淚,嘴巴開阖幾下,發出粗糙模糊的兩聲:“唔......唔......”
“林絮舟,”夏新月撲到困住林絮舟的冰墩前,掌心貼在冰冷的表面上,寒意瞬間滲入骨髓,他卻恍若未覺,隻是死死盯着冰層後那張蒼白的臉,“你等等,我這就……”
素影劍在他手中爆發出刺目寒光,無數道劍氣如暴雨般傾瀉在冰墩上。
冰屑四濺,可那冰墩卻紋絲不動。
林絮舟的淚水不斷從眼角滾落,未落到地面,便凝結成細小的冰珠。
“是不是哪裡疼?”夏新月聲音發顫,手指撫去他臉上慘然的無意識地摩挲,“你說話啊!”
冰中的林絮舟緩緩張開雙唇——
猩紅的血沫頓時從嘴角汩汩湧出,本該是柔軟舌根的位置,隻剩下一個猙獰的血窟窿。
夏新月如遭雷擊,踉跄着後退幾步。素影劍哐當一聲砸在冰面上,刺骨的寒意順着膝蓋蔓延全身,卻遠不及心頭湧上的那陣徹骨寒意。
“啊——”
林絮舟吓得三魂七魄驟然離體。
不管怎麼說,看到冰菱心鏡中與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的人呈現出如此慘狀,哪怕知道隻是憂怖心境中的一個幻象,任誰都要坐不住。
原來之前落入冰底下的林絮舟被江千柳拽下去,過程中林絮舟掙脫掉一隻鞋,江千柳将他拽入冰淩心境的對面,溺水窒息的感覺漸漸散去,他一睜眼就望見如此吓人的一幕。
林絮舟失魂後退一步,後背抵着一個堅實的胸膛。
“拔舌之刑?有意思。”江千柳的聲音貼着耳畔響起,冰涼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忽然戲谑笑道,“玉澈仙君的憂怖心境居然是與你有關,無挂礙故,無有恐怖,可見你這個徒弟在他心中确有一些分量。不過……”
窺探别人心境中憂怖之象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