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前的提醒鈴聲哄哄響起，衆人失望地作鳥獸散。歸光意在一旁觑着，不知怎麼，差點笑出聲來。

周三下午的四點，年段老師的集體會議時間，也是年段所有班級的自修課時間。上節課的老師前腳剛收拾好課本走出班門，班裡的紀律委員後腳就搬着小凳出現在了講台旁邊，盡忠職守的樣子像過年時大人們貼在門沿上的門神年畫。

歸光意正在翻看曆史課本，随手在那些人物肖像和風景圖片上塗塗畫畫。

她畫得正是興頭上，注意力幾乎全部轉移到了自己的筆上。這頁畫滿了，便立時一翻，迅速地浏覽這半頁上的插圖，搜尋着創作的空間。

亂飛的視線無意間掃入幾行字迹勁瘦清隽的筆記，歸光意握着筆的手指一下子僵在半空。呆愣了幾秒之後，歸光意咽了一口口水，腕子心虛地微抖了一下——

這好像是顧蓮生之前借給她抄筆記的那本曆史教科書。

“光意同學——”歸光意前座的同學偷溜出去打球，半天不見回來，擔當着班級文娛大任的傅淨同學便瞅準時機，占據了前座同學的位置。

她湊到歸光意面前：“這次文藝節高二分到的任務單是舞台表演，我們幾個社團商量了一下，打算整個話劇玩玩。所以你要不要考慮來我們話劇展發展發展？我們給你留了個主角哦！”

她一手摟住椅背，另一隻手肘撐在歸光意的課桌上支着下巴，一雙眼睛裡發射出巨龍看見大批貴金屬寶藏時的興奮精光，直勾勾地盯着歸光意看。

活脫脫一副給雞拜年的黃鼠狼藝術形象取材原型。

“演話劇？”歸光意百無聊賴地轉了下筆，複又低下頭去，“不好意思，不感興趣。”

“先别急着拒絕嘛，”傅淨扭了扭肩膀，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坐姿，慢條斯理地開口：“我們這回要表演的可是莎士比亞的劇目。”

“莎士比亞？”

傅淨料準了“莎士比亞”這四個關鍵字肯定會成為一個完美的歸光意誘捕器，而後者果然心甘情願地踩了進去。她擡起眼簾看向自己，顯然是被勾起了興趣：“他的哪部作品？《暴風雨》？”

“……嗯？”

但是接踵而來的這個問題超出了自己的知識範圍，傅淨一頭霧水地看了看歸光意，忍不住對這些思想境界脫離人民群衆的藝術生進行了一場正義的腹诽。

“那是《哈姆雷特》？”歸光意并不氣餒。

“呃。”

“……《仲夏夜之夢》？”歸光意遲疑幾秒，心中緩緩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略顯艱難地開口。

這些美術生的語言系統是和她們普通人有壁嗎？

傅淨忽然産生了一種“雖然自己智力正常但總是無法理解歸光意說話”的無力感，覺得自己像在和另一個次元的生命體隔空對話。

于是她忍着牙酸，皺着眉頭瞅了一眼歸光意，“是《羅密歐與茱麗葉》。”

果不其然，還真是這部劇。歸光意想不明白，這種驚天動地曠古絕今的戀愛腦殉情記，怎麼就這麼容易占領了世界人民的藝術審美高地，甚至入選了中學教材，不肯稍稍挪一挪窩呢。

思及此處，歸光意不禁滿臉黑線：“我可不演茱麗葉。”

“誰讓你演茱麗葉了！”傅淨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裴懷硯死活不肯演男主，說什麼勞倫斯神父的台詞少還好記，他就想當神父。拜托，神父台詞明明也不少吧。”

“不過看在你這張臉的份上，羅密歐歸你了。”

歸光意有些意外地看着傅淨那一副“夠意思吧，還不快山呼萬歲領旨謝恩”的表情。

“那茱麗葉，”她猶豫地抿唇，手指無意間搓了搓課本紙頁，“是誰來演？”

聞言，傅淨扭過頭，擡起下巴，向歸光意的左前方努了努嘴：

“喏。”

歸光意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望見了那個貞靜的背影。那人正伏案書寫，紮成低馬尾的黑發鋪在肩背上，像綠草地上翻湧的濃雲。

顧蓮生。

照這個人的音容才貌，這本是意料中事。但歸光意卻如同被燙了一下，欲蓋彌彰地收回目光。

她猶猶豫豫地，捏了捏手裡的水筆蓋，“話劇社有這麼多男生能選，讓我來當男主，會不會……”

“反串才更有看點嘛。”傅淨嘿嘿一笑，“再說了，雖然你的氣場演羅密歐有點太陰暗了，但就你這個外形條件來說——”

她拿手在歸光意的臉上隔空比劃了兩下，看着那上面展露出來的那種微微意外而又茫然無知的神情，眼睛裡由衷地放射出一種癡迷、贊歎的光彩：“當個羅密歐完全不是問題啊。”

“而且說實在的，我一直覺得你長得有點像萊昂納多·迪卡普裡奧。”傅淨目不轉睛地看着歸光意，說得一臉真誠。

末了，她又意猶未盡地補上一句：“真的。”

“……？”

歸光意哽了一下，不知道對這種語義無比誠懇，語氣卻無限趨近于調戲的溢美之詞該作何反應，“那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

“哪兒的話，”傅淨擺擺手，大大咧咧地拍拍歸光意的肩膀，從座位上一躍而起：“那就這麼說定咯，親愛的羅密歐！裴懷硯已經去打印紙質版劇本了，一會搬回來就讓他拿給你。周六早上九點，科創樓七樓三号舞蹈教室排練首秀，我們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