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光意換掉一身沾滿丙烯顔料、碳粉和紙屑的工裝衣褲,穿上一身休閑家居衛衣下樓來。她站在過廳裡,一邊整理着衣服下擺,一邊倚在旋轉樓梯旁邊聽了會兒客廳裡如流水般傳出的鋼琴樂聲後,轉頭拐進了廚房。
她湊到正在切菜的母親身邊,明知故問地嘗試開啟對話:“媽,我弟呢?這個點他不該在練琴嗎?又上哪躲懶去了。”
“剛在那給客人洗水果呢,”歸母手下不停,頭也不擡地答道,“我今天給馮阿姨放了一天假。你弟一聽你要帶朋友回來就擱那坐立不安的,根本沒心思好好練琴,幾個橘子桃兒跟那頭擺了半小時盤,這不,剛鼓搗完就給人端過去了。”
“喔,那行。”歸光意樂得自在,伸手在備菜盤裡撿出一枚黃澄澄的金桔,啃了一口,按照之前試菜的經驗,不出意外地被酸得面目猙獰。
“行什麼行,你倒是出去瞧瞧,你弟那口無遮攔的,别再讓他吓着人家小姑娘。”
歸母不滿歸光意在這又是礙手礙腳又偷吃配料。
“吓着誰?顧蓮生?我就沒見過比我這班長更社交暴徒的人,就我弟那外強中幹的德行,不被她吓着就不錯了。”歸光意不以為然。
“趕緊的,别賴這兒,耽誤我幹活。” 歸母很是無語地斜了一眼歸光意,一邊給手底下的排骨改着花刀,一邊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
歸光意撇撇嘴,再次挑了個用來配菜的小青柑,連湯帶水塞進嘴裡。
她感覺它在嘴裡打了自己一拳。
然後是第二拳、第三拳。
幾秒鐘過去,她閉上眼睛,默默地把它吐了出來。
男孩把腿縮緊攏在琴凳邊緣,袖口随着《土耳其進行曲》前奏翻飛如蝶,隐約露出左手腕骨上的一小截紅繩。
他斜眼瞥向顧蓮生,故意将第二小節提速彈奏,指尖快得劃出殘影,進攻性十足地重重砸向黑鍵,施坦威琴身震顫着發出抗議。年長者則對這種小孩子把戲大度地一笑置之,顧蓮生指節輕巧地劃過琴鍵,切入爵士變奏。
一隻飛鳥忽然掠過落地窗,尾羽掃碎滿室夕光。
男孩左手追音時踉跄半步,A大調和弦錯落成刺耳的降調。男孩耳尖漫上微紅,卻見顧蓮生翻手飛補上滑音,輕重變幻之間,顧蓮生沉靜地接住上節的同時即興變奏,巧妙地聯結前後,竟托住了旁邊略有不穩的變音。
高音脆響清越,錯拍的音符化作春雨敲檐的韻律,将失誤織成即興的樂章。
當男孩第四次偷瞄琴譜時,顧蓮生用肘尖輕輕一推他手背。男孩的虎牙咬住下唇,跟随她左手打出的響指節奏漸歸正軌。末章高潮處,四手在琴鍵兩端遷躍成了兩道對稱弧線,最後一個和弦終音震得一旁博古架上的薄胎瓷瓶微微晃動。
“彈得不錯,還算有點東西。”
那男孩收手站起來,目光中流露出一點欣羨和認可:“順帶一提,我叫歸清意,歸光意的歸,歸光意的意。”
“謝謝,”顧蓮生彎了一下眉眼,“很高興認識你,我是光意同學的朋友,我叫——”
“我知道你,”歸清意站起身,走到紅木茶幾邊上重新端起那盤水果,叉起一顆碩大的白草莓遞了過去。
袖口處随着動作露出一段紅繩,很罕見的吉言三股,和歸光意手腕上的那根紅繩同一編法。
“顧蓮生,對嗎?我姐她跟我說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