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奮的,讨論的,嘻嘻索索的說着話。
上次誰演的那個……誰跳的這個……誰唱的……帶着間或的調侃響起:“嘿嘿,你是不是喜歡人家姑娘?”
有人臉紅,有人張揚,有人安靜。
暗色愈沉,黃色的燈光圈着舞台亮起來,台下軍民混坐,人越來越多,要開始了。
暗色的大壩前,董軍豪被顧明朝從淤泥裡拔出來,聲音有氣無力:“都趕去看節目了,幸虧你還沒走,真一群小兔崽子。”
董軍豪嘴裡罵娘,面上卻無絲毫氣色,畢竟是難得的放松。
顧明朝:“上來了就自己走,我先去換身衣服。”
顧明朝說完轉身就走,絲毫不理會董軍豪在身後大喊。
“節目都開始了,你換什麼衣服啊,窮講究!顧明朝……”
看人越走越遠,董豪甩了甩腳上的泥,用手撸了把,嘴裡罵罵咧咧:“……平常怎麼沒見你換衣服……”
等在舞台邊看到人後,董軍眼睛倏然一眯。
他就說顧明朝怎麼去換衣服。
原來在這呢。
裝,繼續裝。
董軍豪掃看身邊一群望着舞台熱切期待的戰友們,再看看宋君如身上的舞服。
金子總會發光,觊觎金子的人變多,到時看顧明朝還怎麼裝。
董軍豪像是看到未來的似的暗爽。
顧明朝來的時候,正處于換節目的間隙,台前依舊熱鬧,群衆的面頰像是幹癟的屍體吸到精氣神,沸騰着紅熱,正在歡喜讨論。
董軍豪看到顧明朝,調侃:“喲,節目都過兩個了,您這是打扮好了?”
顧明朝懶得理他:“到哪了?”
董軍豪:“《春江夜》。”說完董軍豪又道:“你知道君如來了?要上台?”
顧明朝不知道宋君如要上台,聞言,他看了董軍豪一眼:“你知道?”
董軍豪得意,扭頭,環胸:“嗨,就不告訴你。”
就在兩人說話間,有戰友湊過來,正想打招呼,看到顧明朝身上的衣服,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眼自己渾身的髒泥,有點傻眼:“團長,你啥時候換的衣服。”
董軍豪分享秘密的語調擠在顧明朝前道:“這你就不懂了吧,你團長他孔雀開屏呢,我跟你說——”
董軍豪被反制。
坐在旁邊的村民看着他們鬧,笑呵呵的:“小董又惹顧團呢,下一個節目快開始了,來來來先抓一把瓜子……”
《春江夜》開始。
《春江夜》作為一出經典革命節目,有不少人看過,一上台,就有人喊出角色名,阿鳳,阿鳳奶,劉大漢。
即使重溫,人們依舊興緻高昂,甚至還能和不知道的人說上兩句,滿臉‘我看過我知道'的榮光,伴随着口音的悉嗦俚語,呼和着台上表演在台下的群衆裡傳開。
台上的演員傾情投入,在燈光輻射的這片空地内,抛灑精神。
随着劇情的進展,人們的情緒被調動起來,抹淚的無奈,死者的哀傷,敵人的唾沫……同仇敵忾,奔赴戰場前的最後一幕開演。
暖黃色的舞台燈光微調,家人,情侶,朋友,長輩,一幕幕溫馨場面牽動人心。
終于,輪到宋君如上場。
有人擔心她失誤,有人緊盯她不足,台前台後大家都盯着她。
舞台的假篝火堆邊坐着人,有老人,有小孩,有輕壯,每個人臉都像是被篝火點燃,
空出的場地上,紅裙擺轉起,并不輕盈的布料,上面印着頗具特色的民族繡花,是這個村莊特有的紋飾,随着轉動,繡花像是飛出來,像是燃着火,繡花随着步子移動,邁出的一步,不像是走,而像是刀,沒有大幅度的動作,沒有飄逸的青紗感,帶着一層厚重,像是曆史拓印在臉上,像是火焰在燃燒,翻轉的每一個手腕,花一樣連着身體,草一樣生長根莖,像是吹不滅的火焰,又像是迸發的黎明。
台下的人看着跳舞的人,情緒一步一步走向更高昂處,像是有人在他們耳邊呐喊,像是刀戈在耳邊徘徊,像是槍炮連連轟鳴。
舞停,篝火邊的人齊站起來,呐喊,情緒達到高點,猝然炸響。
好!
好!
在昂揚裡,戰士們趕赴戰場。
台下的群衆跟着起身,掌聲啪啪啪啪的響,手都紅了,帶着叫喊。
群衆的反應就是最好的答卷。
《春江夜》的演員退場,臉上帶熱氣紅蘊。
“沒想到你台上比台小跳的還好。”《春江夜》的演員開口誇贊。
宋君如和他們磨合少,雖然合練過兩次,看着還不錯,但台上和台下情況不一樣,團裡不是沒有跳的不錯,但是一面對群衆就緊張跳不好的,他們不是沒因宋君如皺過眉頭。
沒想到到了台上,宋君如反而發揮的更好,這不由讓他們稱贊,信服。
一些想看宋君如笑話的人,也不由的收斂起來。
台前時不時還能聽到議論:“那個女娃跳的好啊,就應該是這樣的。”
就應該是什麼樣的?人們也說不清,但他們看着舞蹈感覺到有一場風暴在胸中旋轉,想要迸發,對于群衆來說,這就是好,他們不需要專業眼光,他們需要能被感知的情緒。
宋君如的舞無疑是成功的。
鄧祺祺看着擦額頭薄汗的宋君如,表情雖然沒表現出高興,開口的話卻帶着驕傲:“表現不錯。”
第一次登台,群衆的認可就是最好的贊揚,在專業人眼裡,即使宋君如還能進步,但專業是為了服務群衆。
宋君如聽到了,聽到了贊揚。
她揚起一個笑,像是久遮的太陽掀開簾蓋:“謝謝。”
鄧祺祺打量她一眼,哼一聲:“不要太驕傲。”
宋君如這一次登台有許多人注意。
老隊員覺得宋君如像是闖入的刀。
新隊員覺得宋君如像是樹立的杆。
鑼鼓的喧鬧落下,手電筒的光照着前路,村民扛着凳子,牽着小孩,注意着家人,邊聊邊往回走。
結束的舞台在衆人嘴裡延續,時不時還能從衆人口裡聽到有關宋君如的讨論,她的舞無疑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像是一團火跳進衆人心裡,像是繃着的弓玹拉到最緊,射出劃痕
“跳的太好了。”
“演的太好了。”
“……”
村民們将舞台所有驚豔的時刻反複咂摸,反複回味,奔赴熱血。
董軍豪沒看過宋君如跳舞,但看見宋君如那一舞後,他有種即将要扔手.榴.彈的使命感,回過味來,董軍豪猛拍了一下顧明朝:“咱妹子跳舞這麼好,也沒見你提過,早說啊。”
嗯?!
顧明朝還沒說話,同行的戰友直接竄了出來。
“妹子?董軍豪你妹妹啊,《春江夜》紅裙子那個?她有對象沒?你妹喜歡什麼?零花錢夠不夠?有沒有特别想吃的?野果喜不喜歡?我給咱妹送——”
董軍豪:……
董軍豪一人一巴掌:“一個個想什麼好事呢!”
外面的發生的事,宋君如不知道。
她躺在床上,細細評味了一下今天台上的表現,嘴角微微揚起,像是挖到了一口最好吃的雪糕,冰冰涼涼,有點清醒,有點甜。
紅色的裙子搖曳,黑色的青絲像水蕩起的波紋,漣漪一圈圈泛開,荷花緩緩從湖裡伸出,粉色漸白的花瓣一瓣一瓣綻開,速度放慢,像是勾人的妖精脫衣,吊起人心,花蕊露出來,裡面端着個巧笑皓齒的人,玉白的手朝他伸過來……
顧明朝睜開眼,眼前是黑漆漆的房頂,什麼也沒有,側床,是董軍豪呓語抓撓的夢話,遑論荷花。
顧明朝面無表情伸出手,打死了一隻吵醒他的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