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譽王爺。”虞鸢平靜地喚了聲。
如她所料的,謝瑛趕在越冬估計的七日之期前回來了。
謝瑛站在城樓下,唇齒微動,似是在笑。他的聲音空靈如昆山玉碎:“上次看見公主,似乎與皇弟還未如此熟稔。”
虞鸢也笑了:“今時不同往日的道理,殿下應當明白。”
“太子妃是在暗示本王嗎?”他仍舊慢條斯理的,仿佛隻是在閑話家常。
“是取你性命的通知。”謝微不願與他來回打機鋒,直言道。
“咳、呵呵……”謝瑛聞言,嗆咳了兩聲,又揚起端方的笑容,“你還是同兄長生分了。那你可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說?孤身來到回南城,飛羽将一時半刻難以至此,你又怎敢言語輕狂?”
虞鸢:“譽王日夜兼程地趕回,想必是做了完全的準備,既是如此,該知曉我出自何處吧。”
謝瑛雙手攏在雪白的狐裘下,似乎要與純白的内城融為一體,卻又在城外的黃沙飄舞下顯得尤為突兀。
他饒有興緻地擡頭:“菩提道的殺手?說到底,不過江湖人士,便是你們觀主親至,也不敢随意沾惹朝廷之事,你怎能與本王作對?”
虞鸢:“錯了,若是觀主當真來此,以他的脾性,王爺活不過三息。”
謝瑛愣了片刻,旋即大笑:“好、好啊!公主果真是個妙人,可惜走錯了路,也隻能香消玉殒在此,所幸有這漫天黃沙與你陪葬,身後事也不算寂寥。”
虞鸢狀若遺憾地搖頭:“我曾經飲過殿下一壇甘露酒,清冽回甘,頗具君子之相。近來得知殿下行徑,才發現,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我自是妙人不錯,可殿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謝瑛啧了一聲。
他也裝模做樣地停頓幾息,這才歎惋道:“罷了,罷了,我不與将死之人計較,皇弟啊,你好生帶着公主去城内安歇幾日,畢竟這樣好的景色……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皇兄真的覺得,回南城還在你的把控中嗎?”謝微沒被他的話激到,平緩地說。
謝瑛眯起眼,似是在思索,笑問:“哦?”
“不論皇兄怎樣看待我與阿姐,重視也好,看輕也罷,你當真對自己定下的規則如此自信,認為哪怕離開數年後,這座城也依舊會按照你的想法長久運轉,直到等你毀滅嗎?”
玉京城的譽王,沙漠中的先賢,這位長身玉立的青年掌權者,佩戴多年的溫潤假面終于在此刻崩裂出一條細碎的裂紋。
盡管他很快地掩蓋過去,卻瞞不過與他緊鑼密鼓對峙的二人。
但他還是擡起頭,笑意不達眼底:“難道不是嗎?還是說,我的好弟弟,你覺得憑借那些愚民就可以推翻我?我知道你與公主的底氣從何而來,無非是學了些江湖上的把式,總想着,就算一計不成,也能從無能的守将手中全身而退,可你們都能想到的道理,我又豈會不懂?”
“光是一個翠谷老人,就夠你們頭疼的了吧?更何況,真正的殺器,還遠沒有露面呢。”
言畢,他好整以暇地凝望着眼前人,期待從他們臉上看見哪怕一絲驚慌失措的神色。
可他的期待注定要落空了。
虞鸢靜靜地站在原地,連聲調都不曾拔高些許:“你認為,這城中不滿的,隻有遭受欺壓的百姓嗎?”
烈日曬過謝瑛單薄的身形,不知他是否真的如看上去那般孱弱,就連寬敞的狐裘也遮掩不住他幾近形銷骨立的模樣。
但他氣勢上從不肯落下半分,眉峰輕挑,反問回去:“幾日前我收到祭司的傳信,說玉京的太子與太子妃,千裡迢迢奔赴回南城,望我速歸,主持大局。如今看來,竟還有别的情況?”
翠谷老人與他們交手時,幾人尚未發現雷火珠的異況,謝瑛不知城中布局已改,也是情有可原。可天門擂台那日,城主堪稱直白地表達了對謝瑛統治的抗拒,又在衆目睽睽下對他們伸出了橄榄枝,作為祭司的翠谷老人不可能看不出來。
然而,看見謝瑛此時的反應,翠谷老人好像并未将這些如實禀報。或許是心中尚存一絲良知,又或者隻是對謝魚這位徒弟的憐惜,雖然不清楚理由,但對回南城内等候的人們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謝微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說:“皇兄想趁此機會将我們一網打盡,又怎知我不是在等這個時機,好來個甕中捉鼈?”
謝瑛定定地望着他。
沒等謝微再步步緊逼,暗金鬥篷的老者忽然從城牆上躍下。
翠谷老人一把扯開鬥篷,露出那張三千白發掩映的年輕容顔,悶聲制止:“太子殿下,适可而止。”
謝微失笑。他伸手按下翠谷老人橫在身前的碧玉笛,一步一頓地走向謝瑛,湊到他身側,低下頭,聲音極輕地說:“皇兄,我的人已經在沙漠中了,飛羽将不會有來遲的時候,他們至今沒有現身,不過是因為阿姐說的那一句百姓何辜。我不與你計較,你也别太把自己當個人物。”
說罷,他迅速直起身來,看見面前的人瞳孔蓦地瞪大一瞬,繼而發出猛烈的嗆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