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兮渺在家裡沒法睡到日上三竿,陳敏容會把她叫起來吃早餐。
“天天畫到那麼晚才睡,也不知道你怎麼養成這麼差的作息習慣的。”
桑兮渺低頭喝粥,沒吭聲。
明明作為醫生,上夜班是常态,但大人有大人自己的邏輯,她反駁隻會惹得陳敏容更不悅。
陳敏容又說:“今天我休息,你收拾一下,陪我去逛街。”
桑兮渺弱弱地說:“我還要趕稿。”
“你不去我怎麼給你買衣服?”
陳敏容放下碗,一錘定音:“别啰嗦。”
在網購發展臻于成熟的時代,陳敏容仍是一個習慣線下挑選的老派顧客。
她取下幾件,叫桑兮渺試。
趁導購和陳敏容交談,桑兮渺翻開吊牌,被3999的價格吓到。
這比她一個月稿費還多。
桑兮渺脫下,說:“這個我不要。”
陳敏容看過來,“幹嗎不要?挺好看的啊。”
導購為了銷售提成,嘴甜得能把黑的誇成白的:“這件特别襯您膚色,還顯瘦。”
“折後多少?”
“我們現在有促銷活動……”
桑兮渺抿抿唇,遞還給導購,“太貴了,再看看其他的吧。”
導購推銷的話戛然而止。
出了店,陳敏容沒好氣地說她:“你瞧瞧你平時穿的是什麼,又沒讓你付錢,這不要那不要的。”
因為當她們吵架,陳敏容就搬出“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的說辭來指責她的逆反。
因為她不想花他們的錢,為道德的枷鎖又加上幾道鎖,被迫地乖乖聽話,按他們的要求做。
……
可她沒有立場這麼說。
身為子女,生下來就虧欠父母的。
桑兮渺最後隻花不到五百塊,在街邊小店買了一件棉服。
不知陳敏容是氣她不知好歹,還是好意被辜負,回去的一路上都沒和她說話。
“嘭”的一聲。
一輛送外賣的電動車翻倒,外賣散落一地,隔着包裝袋都能看見有湯、菜撒了出來。
桑兮渺幫忙将車扶起來,外賣小哥向她道謝。
她想起小時候學自行車,是陳敏容在背後扶着車;她摔倒了,也是陳敏容最先沖上來,替她拍去身上的灰。
回頭,陳敏容站在原地等她。
她走過去,叫了聲:“媽。”
沒有道歉,沒有求和,母女倆之間的芥蒂就這樣無聲化解。
諸如此類的事,過去發生過無數次。
血緣的确是一樣很神奇的東西,愛,關切,怨怼,憎惡,雜糅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什麼感情。
抑或者,在某些時刻,其中一種占據上風,便叫人忘了其他種種。
但就像一隻打碎的花瓶,修補,再碎,再修補,循環往複,最終變成得醜陋而畸形。
整個寒假,桑兮渺和陳敏容的大小矛盾不斷,桑思邈常作壁上觀,偶爾和陳敏容統一戰線。
才過完年,她借口要和論文指導老師開會,提前回了學校。
有室友準備考公,比她還早地到了宿舍。
桑兮渺習慣熬夜畫圖,當室友早起洗漱時,總會将她吵醒。
她第二十七次和蘇婧說:“我好想一個人住。”
蘇婧說:“要麼,你問問盛時?”
她以為,憑他們一起出去旅過遊的關系,住在一起無可厚非。
而事實上,他們純潔得都沒有睡在一張床上過。
桑兮渺自然沒有跟盛時提。
至于自己租房,就更不現實了。
為了轉專業在父母面前賭的那口氣,迄今為止仍卡在喉嚨裡,出不來,咽不下。
撇去學費和生活費,她的存款所剩不多了,之前出門都是盛時花錢,因為他堅持,但她不想欠他,準備情人節送他一份貴重些的禮物,如此,根本付不起房租。
關于禮物,桑兮渺也一直拿不定注意。
她在網上搜了許多“情人節禮物”攻略,看到尤克裡裡,不由得想起盛時那把吉他。
她想,以他闊綽的手筆,他應當不缺任何好吉他。
于是,她腦海中冒出一個任何人聽了都會說她瘋了的念頭——自制。
但桑兮渺的性子奇就奇在,她隻要敢想,就敢做。
她聯系了師傅,買了原材料,每天跑去工作室做一點兒。
在此期間,考研初試成績出來了。
桑兮渺考得不錯,超了國家線六十多分,順利進入複試。
可她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她對學術并無興趣,隻是在哲學系應屆生的考公和考研大流中,選了一條相對沒那麼反感的路。
查詢成績的當天,陳敏容就發來消息問她。
她當初備考的鬥勁瞬間如潮水般退下去,徒留一片貧瘠荒涼的灘塗。
這天中午,和盛時一起吃火鍋,桑兮渺忽然問:“你覺得,我應該繼續讀書嗎?”
他正給她夾菜,聞言動作一頓,放下筷子後方說:“你目前的想法是什麼?”
她坦誠道:“讀研隻是我逃避工作的手段,可成績下來了,我反而開始抗拒了。”
普通人其實沒有指着生活的鼻子,對它說“No”的資格。
不上班和不讀研,在她的世界裡,是不被允許同時滿足的。
盛時思索片刻,分析說:“哲學不好找工作,留校或許是不錯的選擇。”
桑兮渺無意識地摩挲着碗沿,“那還要讀好幾年書。”
“你有沒有想過,全職畫畫?”
“全職?”她搖頭,“一定會被千夫所指。”
尤其是陳敏容本來就不喜歡她整天畫畫而晝夜颠倒,缺乏社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