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秘人沉默了一會,繼而擡頭,凝視前方。
安第斯忍着那種被窺視的陰冷不适,任對方上下打量自己,卻見這位棕發紫眸的吟遊詩人,神色逐漸變得糾結,最終,轉變為一種困惑。
他摸着下巴,嚴肅道:“我依然沒有感受到污染,但你現在的狀态,也實在說不上正常。”
“混淆規則的力量來源于‘秩序’,這自然來源于秩序之神。這種力量,讓你可以将整個靈魂都回歸‘伴生’内,不用損失一半靈魂,以至于分裂。”
“但是,為你重塑身軀的力量,卻并不屬于此類....更類似于,植物的再生。”
安第斯微微皺眉,就聽雷歐沉吟道:
“我看到了一條銀環蛇在你體内沉睡,以及周圍如寄生樹藤般環繞的血肉,組成了你現在的軀體。這些血肉可以随意變換形态,于是能夠拼湊出人形,供你的靈魂裝載。”
“就目前來看,這些血肉是無害的,已與力量的來源分割,不再具有污染。但保險起見,我仍然建議你盡快重塑另一具身軀,分走一半靈魂。”
他正色道:“畢竟,女巫分裂靈魂,不僅是因為謹慎,更是為了對抗無時不在侵蝕的‘罪孽’。擁有完整靈魂的這段時間,你的‘罪孽’勢必會更加強烈地影響你。”
安第斯點點頭:“我明白。”
他本就準備尋找一位精通月亮魔法的女巫,幫他重塑身體,雷歐的這番言論重申了緊要性。
那邊,雷歐自認囑咐完畢,臉上嚴肅的表情也垮了下來,嘀咕道:“唉,我之前就覺得,女巫不愧是邪神信徒,對自己也相當狠得下心,一邊要對抗罪孽,一邊要對抗分裂,怪不得那麼多瘋子.....”
安第斯:“....咳!”
在某位男性女巫的眼神警告中,雷歐閉了嘴,轉而看向伊諾森:“至于你,你是說,祂幫你解開了封印?我看看.....的确,光明魔法恢複了,呃,怎麼還有秩序魔法....等等,你是大魔導師?!”
他驚愕地往後一仰。
伊諾森愣了愣:“什麼?”
大魔導師,是稱呼八階以上魔法師的稱号。
在号稱十二階封頂的人類社會,這個實力足夠成為任何教堂的座上賓。當然,對于勢力龐大的光明教堂,在另一方面,更起到分水嶺的作用——
之前追殺他們的那位聖騎士布魯斯,便是八階,對方隸屬于光明帝國王都教堂的聖騎士二隊,似乎是直屬于聖子麾下;而安第斯在邊際村遇到的那位東郡聖騎士團長,名為艾爾·蓋倫的黑發青年,似乎也接近八階,讓人不得不感慨光明教堂當真是競争激烈,人才濟濟。
可以說,八階是一道門檻,隻有達到者,才有資格參加權力的角逐。然而,這無疑對于伊諾森來說是個遙遠的話題,讓他完全沒反應過來,反而下意識地看向安第斯:“你是大魔導師?這倒不意外....”
在他看來,安第斯的那種火焰力量十分神奇,破壞力在四階到八階不等,對方達到八階并不奇怪。
“不是,”然而雷歐打斷他,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伊諾森:“我說的是你啊!不是,你年紀才多大啊,就八階了,光明教堂的聖子都沒這種天賦吧.....”
伊諾森頭上冒出問号:“我?”
雷歐猛猛點頭:“你感受一下你體内的魔法元素,我絕對沒看錯!雖然還有點混亂,但濃度和純粹度都毋庸置疑!”
伊諾森嘀咕着:“怎麼可能....”
他說着就拿出懷裡的法杖,試着凝聚了點光明元素,然後就被那精純的力量吓了一跳,差點沒能控制住。好在,在将馬車炸個底朝天之前,被眼疾手快的安第斯及時制止。
——雖然制止方式,是情急之下将法杖和手指一同抓住,并未察覺那指尖細微顫抖,略有不自在。
不顧伊諾森的僵硬,安第斯若有所思:“也許,這就是你被聖子通緝的真正原因。”
伊諾森不着痕迹地把手從安第斯手裡抽出來,盡力忽視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燙感:“什麼?”
既然已經彼此坦誠相見,安第斯也将之前在迷霧之森外,通過銀環蛇看到的一切和盤托出:“邊際村十五年前死去的那個女孩名為阿妮絲,同樣是被聖子下令通緝。她似乎有着極高的光明天賦,以至于讓聖子忌憚。”
“....也許,你也是因為類似的原因。”
安第斯不知道,他這是典型的過程錯誤、但結論正确的推理。
伊諾森頓時擰起了眉:“什麼?”
雷歐也大吃一驚:“......這是我可以聽的嗎?呃,光明聖教這麼作死,居然還沒瓦解....”
“或者說,是因為其他?”安第斯于是便把目光又移向雷歐,讓這位窺秘人認命地再次看了半天,最終搖了搖頭:“我的窺秘魔法學得不好,看不出更多的了。畢竟,我那個老太婆導師也說過,我隻能勘破客觀的謎題,而不擅長洞悉主觀的紛亂,特别是在‘人心’這塊。”
他憂郁地歎了口氣:“唉,也許這就是吟遊詩人的宿命吧——‘愛情啊,你是不會燒灼的烈火,是深埋心底、亘古不變,那一道無解謎題’....”
浮誇的詠歎調終于喚回了伊諾森的神志。這位突如其來升到八階的光明法師,一時間有些無所适從,隻得無視一旁的雷歐,看向安第斯:“.....安第斯,你是多少階?”
安第斯搖搖頭:“我的等階很難評定。就像雷歐說的那樣,女巫無時無刻都需要和‘罪孽’作鬥争,但很大程度上,女巫的力量又是來源于‘罪孽’。”
“如果單獨隻看月亮魔法的修習,我應該三階都算不上。而我的那種火焰,力量取決于每次注入的‘罪孽’多少,越多,就越容易失控。”
“我從沒有徹底使用過全力,所以也無法精準判定上限。不過,根據以前最高、也最接近失控的一次來看....應該是達到了十階的。”
伊諾森愣了愣。
達到十階....那個瞬間,他首先感到的不是驚愕,而是心疼——安第斯究竟是遇到了什麼事,怎樣的敵人,才會不得不使用這樣的力量?
他不禁問:“安第斯,你的‘罪孽’是什麼?”
是什麼?
——伊諾森回想他們一路走來的種種經曆,将七宗罪一條條排除。他無疑是不傲慢的,也不懶惰,嫉妒和色/欲表現得極少,也欲/望寡淡到幾乎是貪婪的反義詞。那麼,暴食和暴怒,要從兩者選出一個的話,似乎也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