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年,露維亞和伊瑟恩再次來到諾克雷的王都,踏着熟悉的石闆路,他們穿街過巷,在廣場上駐足,欣賞複仇女神的雕像。
“它可真漂亮,”露維亞贊歎道,“看看那些衣服的褶皺,輕飄飄的,就像被風吹起來了似的。”
這樣說有自誇之嫌,畢竟這座雕像是按露維亞的樣貌制做的。
工匠手藝高超,才能把堅硬的大理石做出柔軟的感覺。有了這層輕盈的裙子襯托,更顯得複仇女神目光堅定,威風凜凜。
那時,露維亞有一頭拖到腳踝的象牙色長發,可現在,她頭巾下邊隻剩亂糟糟的毛茬,沒有發型可言。
斷了的龍角再也長不出來。
伊瑟恩突兀地說:“露維亞,我喜歡你的任何模樣。”
她輕哼一聲,心裡知道這是真話,卻有一點煩躁。
隻因伊瑟恩的情感過分細膩,她本人還沒開始傷感,安慰的話就先到來了,讓她有些微妙地不自在。
就好像她真的失去了什麼。
露維亞幹脆把頭巾大大方方地摘下來。
一瞬間,無數視線落在她身上,周圍的人開始小聲議論。有人猜她生了一場大病,言語間頗有些同情。有的人猜她家裡窮,急用錢所以把頭發賣掉了。還有的人心懷惡意,編排她生活不檢點,所以挨了丈夫的懲罰——這是戴安女王嚴令禁止的私刑,但也許他們是從小地方來的?
人類的聲音像麻雀,叽叽喳喳,真龍根本不屑去聽。
露維亞無所謂地聳聳肩,把這些話當耳旁風。
“我不在乎,”她晃了晃毛茸茸的腦袋,小聲而堅定地說,“别人怎麼說都不要緊。”
伊瑟恩點頭。
他知道。
露維亞已經相當了解人類了,了解人類的類的勇氣與卑劣、才能與虛僞、智慧與無知、驕傲與謙虛。
她知道人類的看法永遠無法統一,人類的道德也是有彈性的東西,所以她隻把伊瑟恩這個特定的人放在心上。
“那你還擔心什麼呢?我每天都很快樂。”
“頭發……頭發也許不可惜。可龍角呢?畢竟是你精心養護了三百年的武器。”
他牽住露維亞的手,同時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惡狠狠地瞪了說閑話的家夥一眼。美貌的男人生起氣來還挺吓人的,藍眼睛裡是結了冰一樣的冷光,多嘴多舌的議論聲一下子小了不少。
露維亞回他:“至少我讓它斷在有意義的事情上了。”
不知為何,她腦海中浮現出那頭懷孕的母龍,于是又說:“不打架的話,角就永遠不會斷,但我覺得那樣也沒什麼意思。一切都是有代價的,勝利才顯得珍貴。”
他像是被說服,又像是更加憐愛露維亞。
“你說得對。我隐隐覺得希爾弗人擺脫阿利斯塔的過程太容易,不是件好事。”伊瑟恩不懂政治,卻敏于直覺,“他們不像你,他們從沒有為自由拼盡全力。”
“可能吧。”複雜的東西她也分析不出來,隻說,“祝歐仁妮好運。”
“說到歐仁妮,克裡爾舅舅好像很喜歡她。”
“哈?”
露維亞不信,“我敢說他留在灰燼森林,經常飛到王宮玩兒的唯一原因就是虛榮。除了歐仁妮,誰還會給他那樣的禮遇啊!比起喜歡,更像是他終于找到欣賞者。而歐仁妮榮譽感很強,有時候會束手束腳,我給她的毒藥和護符,她一直都沒用。有時候就是需要舅舅這個笨蛋給她出點笨點子。”
“也對……”
他收了聲,露維亞滔滔不絕,翹起的嘴角像一鈎月牙,星星變成她的眼睛,伊瑟恩沉溺在她的笑容裡,什麼也不想了。
“走吧,咱們去找米亞,吃藍莓餡餅!”露維亞拉着他,擠過人群,回到最初說要相愛的地方。
愛曾是奢望,是草率的戲言,最終歸于日常。世界變得更好還是更壞了?露維亞和伊瑟恩身在其中,無法判斷。
離開諾克雷以後,他們去到更遠處的國家。走過繁華的城鎮,幽靜的鄉村,遇見形形色色的人,收集了不少有趣的歌謠與故事,将其記錄于紙上。
在某片荒原的深處,他們發現了一座宮殿遺迹,露維亞停下腳步。她在這裡翻了翻,翻出一盞巨大的吊燈,點綴其間的不是燦爛剔透的水晶,正是龍身上尖細的尾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