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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牽絲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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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戀花.情牽夢繞魂銷骨》

情牽夢繞魂骨銷,相逢恨遲,緣斷兩心遙。夜夜相思淚到曉,孤燈伴影獨寂寥。

風卷柳絮雪月宵,春殘芳謝,蝶燕逐雲飄。癡心已随流水逝,隻盼來世再相交。

是你吻開筆墨 染我眼角珠淚

演離合相遇悲喜為誰

他們迂回誤會 我卻隻由你支配

問世間哪有更完美

關于伍子胥暗中被進讒言一事,其後始作俑者自然是伯嚭。倒不是因為二人先前的芥蒂,而是考慮到了更深遠的事,以緻于讓他寝食難安,終日惶惶不可度日,生怕有朝一日東窗事發,禍及自身。于是他索性決定先下手為強,趁早除去伍子胥以除後患。此舉不僅是出于私心,更有他的一番考量在其中。

他要保全一個人。

且說那日,吳王突然心血來潮,派人前往傳召越王進宮觐見,還特地讓人奉上一套霓裳羽衣,作為賞賜贈予越王,令其立刻前往宮中謝恩。

勾踐得知這個消息時,正在馬廄中喂馬。他将手中馬料撒入飼料槽中,轉頭看向前來傳旨的使者,溫聲問道:“不知大王傳召,究竟有何吩咐?”

使者笑呵呵地拱手行禮,低聲說道:“大王聽說越王您擅長舞劍,所以特地選了這套華麗舞衣,想要賜給于您。”

勾踐面色不變,仍是和顔悅色:“既是如此,多謝大王,不知大王何時召見?”

使者面帶恭敬:“今晚戌時,大王設宴于宮中,特意準備了歌舞助興,說是想要觀賞越王您的劍舞,想必此刻已經命人開始擺設。”

勾踐聞言颔首,應道:“有勞告知,請代我向大王問安,祝大王萬福康泰。”

“這是自然,那麼,越王請好生準備,切莫讓大王久等才是。”

“是。”勾踐颔首,接過使者手中的衣料“若無其他,那就這樣吧。”

使者這才告辭離去,勾踐低頭瞥了一眼手中衣裳,眼眸裡的笑意頓時收斂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徹骨冰冷。這霓裳羽衣色澤鮮亮華麗,做工精緻,薄如蟬翼,輕若煙霧,質地柔軟輕盈,上面綴滿了明珠金縷,穿在身上恍若流雲一般流轉飄逸,的确是難得一見的錦衣華服。

此時此刻,這錦衣華服落入他的眼中,卻顯得格外刺目刺眼。勾踐冷哼一聲,将手中衣料緊緊攥在手裡,捏得指尖泛白,指節青筋暴出,方才松開了手,将衣料随意疊好,塞放入托盤中。随後他又伸手撫摸着手中的缰繩,動作慢條斯理,眼神一片平靜,似乎剛才那股惱怒暴戾根本就是幻覺。勾踐神色淡漠地拍了拍駿馬的脖頸,轉身出了馬廄。

黃昏,夕陽殘照。

西邊的天際被染上了絢麗的橙紅色,晚霞瑰麗燦爛,層層暈染出一片燦爛光華,宛如一朵朵金黃色的花簇一樣絢爛奪目。然而縱使如此,這些豔麗之景仍然無法驅散這殘陽之下的哀涼。餘晖照在宮苑中的宮殿、湖泊和亭台樓閣上,折射出一片血色,像是即将墜入黑暗前,掙紮的呐喊。在這片頹敗之中,夕陽将最後的一線光芒收攏,黯然墜落,最終隐沒不見。

宮殿中亮起了燈盞。火把點點,昏黃搖曳,猶如無數星芒,閃爍其間。然而越是如此,這燈火越顯凄清寂寥,就像是無數殘存的火焰,在黑暗中掙紮慘烈,直到最後一抹希望泯滅,随之湮滅的,是滿腔熱血,是曾經的執着。

勾踐獨自一人步入宮中,緩步走向那座富麗堂皇的殿宇,高高的台階如同綿延的山嶺一般,仿佛看不到盡頭。他拾級而上,每一步落下,都在心中默念一句,直到邁上最後一層,來到宮殿門口。

眼前是兩尊鎮殿石獸,雕鑄的虎頭面目猙獰,怒目圓睜,仿佛下一刻就要沖出石像,化為兇猛的野獸張開巨口撕裂吞咽。勾踐擡頭看了一眼,腳下微頓,然後踏進門内。跨進門坎的那一刹那,一股威嚴厚重的氣息撲面而來。

勾踐眼睫微顫,擡眼看向屋檐上方,兩旁木柱上挂着兩盞燭火,紅燭豔麗,明亮璀璨,映襯得整個屋檐一片通紅明亮,如同燃燒的火焰,熊熊燃燒,似乎永不熄滅。

這是這座宮殿的名字。

明燼殿。

他斂起思緒,擡腳向前走去,穿過雕琢着精妙紋路的門檻,踏上鋪着絨氈的地面。殿中金絲玉縷織就的地毯之上,一盞盞燭火點亮,燭淚不斷流出,彙聚成珠,沿着金盞低落到地上,燒灼得地面發出滋滋聲響。一串珠簾擋住了去路,勾踐走上前去輕輕一挑,珠簾嘩啦一聲從上傾瀉而下,灑落一地晶瑩璀璨,一如碎裂的鏡面,映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龐。

他沒有停留,直接邁步走入其中。

明燼殿内裝飾極盡奢華,用的盡是最名貴的玉石和最昂貴的金絲楠木。玉璧珠簾、金龍飛雲雕欄、碧玉池畔蓮燈,還有殿頂垂下的翡翠璎珞,以及兩側牆壁上的玉盞和壁畫,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是極緻的華麗與奢侈,同時也是極緻的森寒與無情。

這是一座宮殿,同時又像是一個囚籠。

它将所有的一切困入其中,不管是美夢還是噩夢,亦或者什麼也沒有。然而它自己,卻永遠矗立于此,始終一塵不染,高貴冷漠,不沾半點凡俗。即使有人在其中受盡屈辱苦痛,也照樣冷眼看着對方掙紮,甚至嘲笑那人自以為是的痛苦哀鳴,就如同一隻優雅的毒蛇,正以着最緩慢的姿态吞噬着獵物,直至獵物被完全吸收殆盡,僅剩下一片幹涸的白骨皮囊。

這便是這座宮殿,一如這裡的主人,高傲,冷漠,淩駕衆生,俯瞰着一切。而他本人,亦是這般高高在上,将所有一切玩弄于鼓掌之間,任憑他人掙紮沉淪,也不過是他心情愉悅時的閑來消遣,僅此而已。他就是這般淡漠地看着這些人悲慘絕望,或是欣喜癫狂,而自己則是置身事外,不聞不問,不沾染半點污穢。

宮娥侍從躬身站立在兩旁,垂首行禮,姿态卑微恭順,不敢有絲毫失儀。當勾踐穿過重重門阙,走上高高的階梯,踩碎了那些投射而下的燭影,他終于來到燈火搖曳最濃烈的盡頭,也終于看到了那個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勾踐眼中閃過一絲恨意與戾氣,卻是很快壓了下來,恢複成一如既往的冷靜和克制。他擡步走向那張坐榻,俯身跪下,叩首拜倒

“下臣勾踐,拜見上王!”

燭火搖晃,光影重疊之間,勾踐低下頭顱,掩去了眼中閃現的那一瞬間的淩厲殺機。

“你來了。”

耳邊傳來輕描淡寫的詢問,語氣裡沒有一絲起伏,卻偏偏透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意味。明明聽起來沒有任何感情波動,卻莫名讓人遍體生寒,隻覺毛骨悚然。勾踐身子微震,面上仍然一副謙遜恭謹的模樣,回答起來也是畢恭畢敬:

“上王傳召,不敢不來。”

“呵……”吳王沒有說話,隻是忽然發出一聲輕笑。他似乎心情頗好的樣子,但那笑聲落入耳中,除了徒增瘆人之外,實在沒有半點愉悅的味道。他伸出手臂撐在坐榻邊緣,微微歪過腦袋,斜斜地望向勾踐,口中卻是漫不經心道:“怎麼?你本是不願意來的?”

“不敢!”勾踐低聲應和,答得很快。但他臉上的神情卻沒有變化,仍然是謙卑恭敬的樣子,看不出任何一點異樣。

“不敢……”吳王口中重複了一遍這句,忽然冷笑一聲道,“這世上,有什麼事情是你不敢做的?”

勾踐渾身一抖,猛地擡頭望向對方,但緊接着又迅速低下頭去,仍是那副低頭跪拜的姿态,隻留下一句聲音清晰卻不帶半分感情的回應。

“下臣甘願替上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他跪伏在地上,額頭碰觸到冰冷堅硬的地面,感受着那股涼意一點點透入肌膚,然後凍結血液和神經,他閉上眼睛,用這種方式,竭力地控制住身體中不斷湧現的怒火和仇恨。胸中積郁着翻滾呼嘯的怒潮,喉間腥甜苦澀,幾乎要忍不住噴湧而出,但他咬緊牙關,強行将那股怨憤強行壓下,壓抑在胸腔深處,再也不敢稍動半分。

耳邊響起那陰恻恻的話語,猶如索命的冤魂,徘徊不絕。“很好……”

那雙冰冷陰沉的眼睛盯着他,眸底似乎燃起幽暗的火焰,明明滅滅,忽明忽暗,卻總是在他心底掀起驚濤駭浪。“鸠淺啊……”那聲音輕飄飄地從高處傳來,語調毫無抑揚頓挫,平直空靈如流水,“寡人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勾踐一怔,緊接着就聽對方接着道:

“但是,你喜歡寡人嗎?”

“……臣……”勾踐臉色微變,嘴唇顫抖,眼中閃過一抹不甘不願的怒色,然而他終究還是強壓下那一抹情緒,一字一頓地說出了後面的話:“下臣不敢。”

“你的确是不敢。”吳王平靜而又冷酷地注視着他,眼中卻沒有半點情緒,像是完全不帶情緒地陳述一件事實。“你不敢說你喜歡寡人,因為你恨寡人。”

“……”勾踐面色微變,他擡起頭來,目光隐忍而倔強地望着對方,唇瓣微啟,想要說什麼,終究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他的心中是無窮無盡的憤怒和恨意,他恨不得上前撕碎這張冷漠殘忍的面容,他想要不顧一切地沖上去,用手中長劍狠狠捅進對方的胸膛,讓他嘗嘗那剜心剔骨之痛。

然而他不能,他隻能低下頭去,維持着沉默的姿态。他無法沖破禁锢在此的枷鎖,也無法掙脫身上層層束縛而來的鐐铐,更無法逃離這張充滿虛情假意的大網。所有的努力和反抗都是徒勞,他越是掙紮,隻會越被死死地拽下去,被拉入泥淖深淵,再也無法翻身。他的怒意和恨意都成了枉然,他的眼淚和血液也都變得毫無意義。

他在笑,嘲諷似的笑着。

勾踐深吸一口氣,重新低下頭去,再次叩首拜道:“臣不敢辜負上王厚愛。”

“很好。”吳王颔首應聲,似乎非常滿意這個回答,他站起身來,衣袍在地下劃出一圈波光粼粼的痕迹,恍如清風撥動水面,卻冷得讓人心底發寒。他一步步走下台階,走了過來,帶着一股濃郁的香氣,飄蕩在勾踐的臉頰邊,冷凝中帶着刺人的涼意,直竄入皮膚毛孔,滲透進入骨髓四肢。勾踐渾身繃緊,全身肌肉緊繃如鐵,連呼吸也屏住了,又是這股味道……這股甜膩得仿佛融雪化水,卻又如冬日寒霜一般冰徹骨髓的味道,鬼魅一般纏繞在他的心口,将他的靈魂都腐蝕成了一團枯朽的灰燼,永生永世無法擺脫。

這是他最熟悉的噩夢與魔魇,那是埋葬在他心中的惡魔,每當他陷入痛苦與絕望的泥淖中掙紮不得的時候,那怪物就會出現,猙獰邪惡的笑容會将他拖入更深不見底的深淵裡,将他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他憎恨厭惡這種感覺,他拼命地想要掙脫這種束縛,然而越是掙紮,反而越發深陷其中。

勾踐厭惡,憎恨,乃至畏懼。

他不想,不願意,也極度害怕地陷入這種痛苦無望的境地,那種恐懼到幾近瘋癫的情緒,簡直就像是深入骨髓的刺毒,在不斷地摧殘折磨着他,讓他瀕臨崩潰的邊緣。他咬緊牙關,拼命抑制住心中欲嘔的沖動,努力将呼吸放平順,卻感到一股冰涼的氣息拂過耳邊,伴随着那似曾相識卻恍若隔世的聲音,響在耳邊,幽幽飄散,令人不寒而栗。

“你……”

冰冷的手指觸碰到他的臉頰,勾踐渾身一顫,像是受到驚吓般猛地擡起頭來。隻見吳王近在咫尺,距離他不過一步之遙,甚至那雙眼睛裡映出的倒影,都是他的模樣。紫黑色的眼眸沒有半分溫度,裡面仿佛有看不見的漩渦,不斷旋轉吞噬着他的靈魂,讓他整個人都像是陷入了地獄一般的恐怖境地。他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卻被一隻手攬住腰身,整個人踉跄往後一傾,跌入對方懷抱之中。

“我……”

勾踐擡頭,看見那人眸中的紫羅蘭色一閃而過,宛如流星滑過天際,絢麗爛漫卻又稍縱即逝。眼前晃過一片黑暗,他被緊緊攬在懷中,那雙懷抱太過強烈,讓他無法抵抗。那濃郁的香氣鋪面而來,籠罩了他整個意識,令他感到窒息和暈眩,眼前恍惚一晃,他再度墜入了深淵。

他感覺到吳王冰涼如雪的嘴唇落在了他的脖子上,輕輕啃噬着,輾轉流連,似乎不肯就此罷休。勾踐臉色倏變,他猛然側頭躲開,驚魂未定地捂住脖頸,然而還是晚了一步,一縷鮮血順着脖頸蜿蜒而下,鮮紅的血迹在白衣上蜿蜒而下,綻放成一朵妖豔奪目的花朵,像是罂粟花一般盛開在皚皚白雪中,妖娆的紅仿佛能融化一切堅冰,将整個天地都燃燒殆盡。

吳王一手攬着他的腰身,一手拿着一方絲帕覆在他脖頸上輕輕按壓止血,低聲笑道:“瞧把你給吓的。”

勾踐面色慘白,嘴唇顫抖着,眼中是深深的恐懼與厭惡。

他用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聲音顫抖着開口,嗓音嘶啞,近乎破碎,卻帶着絕望的無助與卑微,“求上王不要……”那句“不要為難下臣”尚未說完,就被那冰冷的手指扼住喉嚨。冰寒的溫度透過掌心穿透皮膚肌理,侵入每一寸血管細胞,寒涼入骨。

“你若是再說一遍,我就吻到你說不出話來。”

勾踐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瞳孔微微放大,眼底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張了張嘴,然而舌頭在口腔中翻滾攪動,卻發不出半個字節。他想要搖頭,但是那箍住脖子的手驟然收緊,他根本無法掙開,眼底的光亮漸趨黯淡,逐漸淪為一片死寂的黑暗。

“别這麼看着我,”吳王撫上他的臉龐,手指撫摸過他的唇角,在他耳邊輕輕歎息,如夢似幻的紫羅蘭色再次浮現,卻是比之前更深濃的色澤,猶如雲霧缭繞的煙霞,缥缈朦胧又帶着緻命的誘惑,“你的聲音,你的身體,你的靈魂,都已經是我的東西,不是嗎?”

他俯身在耳畔落下一吻,唇角勾起的笑容卻猶如冰雪消融,隻餘半點嫣紅淺痕,模糊不清,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以你沒有資格拒絕寡人,也沒有資格請求。”

他的聲音很輕,溫柔又動人,卻像是一把尖刀插進了勾踐的心髒,汩汩流出的鮮血在他身體各處流淌肆虐,仿佛要從四面八方的皮膚、毛細血管和神經末梢溢出來,他的心髒劇烈跳動,撲通撲通,沉悶得幾乎要炸裂開來,他卻聽不見那巨大的碎裂聲,隻能感受着意志逐漸被腐蝕,逐漸成為一堆死灰。

吳王放開手,勾踐頓時卸掉了所有力氣,跌坐在地上。

他低垂着頭,烏黑的長發自肩頸滑落,在蒼白的脖頸上灑下一片陰影,半遮半掩着那抹血迹,如同最鮮豔最明媚的花瓣,綻放在他心口最痛的位置,绮麗到妖豔,凄美到哀絕。

冷意透過薄如蟬翼的衣裳浸透肌膚,勾踐渾身泛冷,他哆嗦着爬起來跪好,用盡全身力氣跪伏在地,雙手撐地,額頭低垂,重重叩首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磕出了一個深深印痕,鮮血從額角淌下,他卻連眉頭都不曾動一下。冰冷的血液貼附在面頰肌膚上,滲入血肉毛細中,留下一團殷紅的痕迹,豔烈如火,灼燙了雙目,也灼傷了心神。

“臣不敢違逆上王旨意,請上王恕罪!”

吳王居高臨下的注視着他,勾踐跪伏在地上,如同最卑微的蝼蟻匍匐在蝼蟻腳下,卑躬屈膝,惶恐無措,連擡起首顱的勇氣都沒有,遑論其他。

他緩緩擡手,勾踐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他垂頭斂目,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即便明知避不開對方視線的探尋,他也必須低下頭,唯有這等屈辱卑賤的姿态才能換取苟且偷生的機會,唯有折斷傲骨,将自己從雲頭按到十八層地獄去,方才有一線生機。他咬着牙強忍着喉中不适,硬生生咽下去,任由那股濃烈香甜的味道萦繞在鼻息間,甜膩到惡心到極緻的味道讓他險些作嘔,他卻還要屏住氣息,硬生生壓制下去。

手指挑開束發的發簪,墨發盡數披落下來,勾踐的頭低得更低了。

他知道,他即将面臨的,會是什麼。

指尖劃過烏亮的發絲,滑過溫潤的肌膚,順着那道傷口掠過,沾上猩紅的血液。勾踐呼吸急促,卻依舊不肯擡起頭來。

他聽到手指劃過發絲時那細微的摩擦聲,還有對方那略帶笑意的輕歎聲。冷意拂過脖頸肌膚,勾踐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他本能地瑟縮起肩膀,卻換來更加強烈的寒意。冰涼的氣息萦繞在周圍,勾踐感覺自己快要死去了。那指尖輕盈柔軟,在他脖頸上來回撩撥,帶着冷凝的溫度,卻灼燙得他心慌意亂。那人像是存心戲弄,故意放緩動作,在那傷口上來回徘徊,撩撥着那顆敏感的心弦,令他幾乎忍不住崩潰。

他不敢擡頭,也不願回頭,隻能閉目承受着那指尖帶來的折磨,渾身泛寒。

過了良久,他聽見對方低笑了一聲,聲音低沉而清淺,仿佛來自天邊,模糊不清,卻像是透過九重天阙,直接傳達到人心底最深處。

他聽到那人低語。

“真是個倔強的孩子啊……”

勾踐渾身繃緊,他感覺到脖頸間的冰涼氣息瞬間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連帶着那股冰冷和疼痛亦同時消散無蹤,他猛然擡頭,卻發現脖頸間的觸感早已空空如也,那冰冷的指腹不知何時已然收回,留給他的是空蕩蕩的,隻餘餘韻猶在的肌膚觸感。

勾踐愣了一瞬,随即猛地意識到,他已經逃過一劫。

勾踐蓦然擡起頭,正好與正擡眸望過來的吳王對上視線,隻見那人眉梢眼角盡是笑意,眼中潋滟波光,帶着蠱惑人心的妖冶風情,那傾城風華足以讓日月失色,天地為之黯然。

他微微一笑,如昙花盛放,刹那芳華,絢爛得刺痛了雙眼。勾踐心神劇震,隻覺呼吸凝滞。他怔怔望着那人,目光膠着,難以移開半分。

隻聽那人開口,嗓音慵懶散漫,含笑而悠然,“起來吧。”

勾踐起身,低頭道:“多謝上王不殺之恩。”

“你不必對我說謝,”吳王輕歎一聲,柔聲道,“寡人本就無意為難你。”

勾踐擡頭看他,雙眸裡滿是錯愕不解。

吳王垂眸看着他,輕聲笑道:“隻是你擔驚受怕的樣子倒是有趣得很,寡人一時興起罷了。”

勾踐一愣,下意識脫口而出,問道:“此言何意?”

吳王并未理會,隻垂眸看着他,伸手牽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去。

他步伐緩慢,絲毫不見急迫之意,勾踐有些疑惑,卻又不便詢問,隻得安安靜靜跟在旁邊,跟着那人穿過長廊,走過殿堂,踏着台階走下高台,來到一處亭台水榭。宴席設在湖中的樓閣中,而他此時則來到了湖邊,遙遙望去,能夠看見樓閣上燈光明滅,隐隐約約夾雜着絲竹之聲,卻聽不清楚。

吳王停下腳步,側眸看向他,眼波流轉,璀璨豔麗,竟讓勾踐産生了一瞬間的錯覺,隻覺得恍若流螢,晨曦初綻,流雲飛霞,山河落于眉間,煙雨飄落在肩頭,萬千旖旎,萬種風流,盡付浮生風華,萬頃繁華,不過須臾一笑。

他微微偏過頭去,避開那般攝人魂魄的視線,吳王低笑出聲,卻并無其他言語。他便也跟着抿唇一笑,便當那是一個荒唐的夢。

吳王牽着他走上亭台,他回過頭,朝來路看過去,隻見夜色籠罩的宮殿輪廓被燈火映照得清晰無比,那一重重朱紅牆垣,仿佛能綿延千裡,遠至天涯盡頭。

他看着那燈火輝煌,恍惚間竟有一種恍然隔世的錯覺。他垂下眸子,斂去眸中異色,側目看向身旁的人,那人的手就搭在他的掌心裡,十指相扣,握得很緊,緊到能夠聽見彼此的脈搏跳動聲,一下又一下,有力而堅定。他抿了抿唇,想要掙脫開對方的手,卻發現自己徒勞無功,他放棄了掙紮,隻沉默地跟在他身邊,一步步走向湖心的樓閣,共赴一場宴席。

待他兩人走進,樓閣裡的絲竹樂曲戛然而止,宮女捧着酒盞從裡面迎出來,紛紛退在一旁,低頭垂眉,恭謹而行禮,無聲無息站在兩邊,躬身守候。

二人并肩而行,走進了樓閣之中。

這宴席設于湖心,四周都用精鐵打造的欄杆遮擋,中間設有桌案,擺滿珍馐佳肴,美酒香茗,燭火通明,一派歌舞升平之象。而此刻,樓閣中的歌舞樂曲也停止了下來,隻餘袅袅餘音回蕩在其中,絲竹未絕,幽幽纏綿。舞姬歌者列席兩旁,站成一排,卻俱皆恭敬低頭,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樓閣最靠近欄杆的地方設有桌案,桌上放置美酒果膳,絲絨錦帕鋪就的桌案上還嵌有寶石,璀璨奪目,熠熠生輝,與那雕琢華麗的欄杆交映成趣。

宴席上皆是吳國權貴,此時全部站起來,俯身而行禮,口中唱喏道:“臣等拜見大王。”

勾踐垂眸,感受到或探究或嘲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的别開臉,隻聽得那人輕笑一聲,牽着自己的手邁步上前,走到主位上坐了下來。勾踐站在原地不動,那人轉過頭朝他看過來,含笑問道:“為何還不落座?”

勾踐聞言,隻遲疑了一下,這才上前坐下。

那人執壺斟酒,親自為他斟滿,勾踐正想開口緻謝,隻聽那人在一旁漫不經心地開了口。說話時姿态閑雅,神情慵懶,一雙眸子似有若無地瞥了過來,似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寡人聽說越王會舞劍?”

勾踐怔了一怔,連忙答道:“是。”

“是麼……”那人的笑意加深,眼眸璀璨,卻似染了暮煙的殘陽,透着瑰麗的的色澤,“寡人也甚愛劍術,曾苦練過數年,卻是始終不得法門。”

勾踐垂眸道:“臣所學粗陋,并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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