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踐深思片刻後,似有所悟,點了點頭。
于是召來大夫文種等人商議此事。衆人商議良久,最終決定立起一套規法,以律約民衆。具體計劃如下:
首先,對違反法紀之人,無論官職大小,均施以酷刑,以儆效尤;其次,對奉公守法者,大加獎賞,以鼓舞人心;同時,又頒布政令規定各級官員不得徇私舞弊,貪贓枉法,違令者嚴懲不貸。如此一來,不但肅清了官員中的一些腐敗風氣,也将原本一些懷揣僥幸之人震懾到。此外,還大力推行保甲連坐制,鼓勵鄰裡互相監督舉報,凡舉報者有重獎,且無人舉報者,則要受罰。如此幾番下來,竟真讓原本懶散麻木的越國百姓們開始自律起來,紛紛改掉了一些陋習,勤勉守信。積極參加生産活動,努力耕織。一時之間,越國國内秩序井然,民風漸趨清明,上下一片欣欣向榮,百姓安居樂業,路不拾遺。
至于商賈之事,便全權交由範蠡負責,他見民衆尚且處于貧困潦倒之境,因此開始提倡節儉,禁止奢侈浪費,尤其是一些貴族們窮奢極欲的作風。但凡是鋪張浪費者,一經舉報,立刻懲治,輕則沒收财産,重則充軍。這些禁令初見成效後,他又開始大力扶持商業發展,興辦各種店鋪、作坊等,以便使商人能夠賺錢養家糊口,同時也可帶動更多人從事工商業,擴大經營規模。
此舉果然使得那些本來靠做小買賣糊口度日的人紛紛投入到經商行列當中來,不僅帶動了生産,同時也增加了朝廷收入。另外,由于經商之人都要繳納商稅,因此這筆費用足夠用來填補國庫虧空以及維持日常開銷,如此一來,國庫充足,财政有了保障,便可用來實施一些政策與變法。其中最重要的兩項便是招徕移民和開墾荒田。招徕移民主要是鼓勵那些有意願離開故土的人來越國謀生,而開墾荒田則是組織人手開挖溝渠,修築水壩,以便增加灌溉面積,同時又采取多種耕作方法來提高農作物産量。這些措施使得原本因戰亂導緻人口銳減的越國又逐漸恢複生機。不僅如此,越王大力興修水利,疏通河道,加固防禦工程,建造堤壩。同時還廣修學堂,推行教育,開設禮儀課程,教化民衆。使百姓懂得孝悌忠信,敦親睦鄰的道理。這樣一來,民衆感恩王室功德,紛紛自覺服從管理,踴躍參軍。
數月之後,越國終于成功遷都山陰,建立新都。同時又推行一系列改革措施,完善各項制度,增強國力。如今越國已從亡國廢墟中重建而起,俨然一派欣欣向榮之勢,朝野内外無不為之欣喜。
勾踐見一切步入正軌,便将重心放在治理内政上。新宮雖然比不上舊宮的氣派規模,卻也清雅别緻,自有一番韻味。此處乃是文種一手規劃而成,從修建宮殿到挑選材料再到施工裝修,全部都是由他親自把關。他深知勾踐所思所想,因此便根據他的喜好布置裝飾,營造出一個清新閑适的氛圍。
文種是個心思缜密之人,因此處處都考慮周到,無論是宮廷布局還是建築風格,甚至是花卉草木和擺設物件,都能體現出主人的心思。他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檢查過所有細節,确保每一件都盡善盡美。才放心地請勾踐來審視。勾踐走進寬敞明亮的宮殿,隻見眼前豁然開朗,别有洞天。文種引領着他一步步走過殿堂、庭院和花園,介紹沿途景緻時亦毫不含糊。從建築布局、亭台樓閣、假山水榭再到花卉植物、鳥獸蟲魚。全都描繪得清清楚楚。勾踐靜靜地聽他娓娓道來,不時點頭贊歎,最後隻是說了一句:
“有心了。”
這句話對文種而言足矣。他心中暗暗歡喜,臉上卻不露半點表情。隻有眼底那抹笑意藏也藏不住。勾踐走到一處涼亭坐下,文種命人端來茶水。便在一旁侍候着。待到勾踐喝得差不多時。他這才開口問道:
“大王覺得此地如何,可還滿意?”
勾踐放下茶盞,擡頭看向文種,認真地點了點頭道:
“甚好!”
文種見他滿意,心中更是喜悅難掩。隻覺此次辛苦皆是值得的。勾踐見他如此興奮,不免感到好笑,招手喚他前來坐到自己身邊。又斟了杯茶遞給他笑道:
“瞧你這般模樣,可是辛苦了?”
文種連忙搖頭道:
“不敢!能替大王分憂,臣萬分榮幸。”
勾踐看他神色激動。便知他心中所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細滑的墨發,笑歎道:
“你做的很好,但無需如此。我知道你一向辦事得體,且能把握大局。這次又勞心費力将新宮建好,委實辛苦你了。”
文種聞言低頭笑了笑,沒有言語。勾踐便岔開話題詢問起近來國事來,文種簡明扼要地将各方面狀況一一禀告。勾踐聽完後颔首贊許,端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文種便趁機建議道:“如今新宮已建成,大王不如擇個良辰吉日正式遷入?也好昭告天下。”
勾踐喝茶的動作頓了頓,随即放下茶盞,将目光落在面前那人身上。隻見他一臉希冀地望着自己,眼中含着幾分期盼。勾踐不禁莞爾,擡手握住他微微顫抖的雙手,輕輕摩挲着笑道:“怎麼轉了一圈,又回到這事上了?”
文種眼波微動,不自覺地垂下雙目,不敢與他對視。勾踐見狀,眉梢一揚,不由揶揄道:“想什麼呢?”
文種這才擡起頭來,眼神閃爍地回道:“臣隻是在想,若是大王能早日搬至新宮居住,便能避開那些烏煙瘴氣,安心靜養,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
勾踐見他語氣誠懇,眼神更是坦蕩無私,心中感慨不已,當即握了他的手緊了緊,溫聲道:“你的心意我明白。隻是如今時機尚未成熟,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時,我必定遷居新宮。”
文種聽他這麼說,知道此事已是不可挽回,隻得歎了口氣。勾踐見狀,笑着拍拍他的手安撫道:“别擔心,我住那也挺好的。雖是破舊了點,但勝在清淨自在。”
文種隻好笑笑,不再說什麼。勾踐又安慰了幾句,見他神情郁郁,便岔開話題,問他是否有什麼心事。文種怔了一瞬,随後搖頭笑道:“臣沒什麼心事。隻是想到大王乃一國之君,應享人間富貴才對,如今卻屈居于陋室之中,實在委屈您了。是以心中有些難受。”
勾踐見他說得認真,又豈能不知他心中所想。于是搖頭笑歎道:“你這又是何苦?我并不在乎這些虛浮浮華之物,倒是卿若為這些事傷神,實屬不該。往後可萬不可再胡思亂想了。”
他當然知道文種是念他入骨,否則也不會為他殚精竭慮,費心籌劃這一切。隻是如今時勢未穩,他身為一國之君,自當以身作則,不能有一絲懈怠和差池。因此便不能随心所欲,一味貪圖安逸享樂。他從前月起就住進了諸暨郊外的一處石室之中,睡的是柴床,穿的是麻布衣裳,吃的則是粗茶淡飯,把苦膽挂在座位上,坐卧便仰頭嘗嘗苦膽,正是要以此鞭策自己,磨練意志,克制嗜好,以免日後為欲望所控制。文種知道此事後,極不願意見他如此清苦,便派人送了許多物資到石室中,卻被他嚴辭拒絕,全數退了回去。為此兩人鬧了一陣别扭,幾乎一連半個月都未曾開口說話。最後還是文種妥協了,答應不再派人送來吃穿用度,勾踐這才肯跟他重歸于好。
勾踐見文種低頭沉默,知道他又想起先前之事了。遂攬了攬他的肩頭,笑着寬慰道:“别多想了。如今越國根基尚淺,不宜奢華鋪張。等今後局勢穩定了,再說這些不遲。”
文種聽得這話,連忙起身低頭請罪道:“臣糊塗,請大王恕罪。”
勾踐見他态度誠懇,不由得笑了出來,擺了擺手說道:“罷了,你也不是頭一次犯糊塗了,我也不是頭一次原諒你。若說罰,也罰過了,現在該說說如何獎勵才是。”
文種聽了這話,頓時擡起頭來,小心翼翼地望向勾踐。勾踐見他眼睛亮晶晶的,便忍不住伸手點了點他額頭,笑言道:“你倒是說說看,想要我給你什麼?”
文種遲疑了片刻,低聲說道:“臣别無所求,唯願與大王同在。”
勾踐一愣,轉念一想卻也不無道理,便順口說道:“行了,就依你就是。”說罷,便揮退左右。隻留下他們二人獨處。
文種有些驚訝地看着他,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勾踐見狀,伸手捏了捏他臉頰,揶揄道:“怎麼,沒料到我會答應?”
文種急忙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臉頰上,輕聲說道:“臣高興壞了,所以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勾踐笑眯眯地問道:“是嗎?那我換個問法好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文種便抿唇一笑,用力點了點頭道:“高興!”
勾踐見他眉眼間那絲笑意和靈動的眼波,心中一片柔軟,忍不住俯身貼他額頭,低語道:”那你可要好好記住,莫要總是犯糊塗,更莫要時時讓我生氣。“
文種連忙垂下眼睛應道:“臣記住了。”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今後不敢忘懷。“
勾踐看他乖巧得可愛,心中軟的一塌糊塗,伸出手來托起他的下巴。令他正視自己。隻見那人烏黑澄澈的雙眸中滿是認真,臉頰上那抹喜悅還未完全隐去,嘴角邊猶挂着淺淺的弧度,梨渦若隐若現,當真教人無法移開視線。勾踐看在眼裡。心中一悸,連忙松手放開了他。佯裝端茶抿了一口,才輕咳一聲道:“既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文種看他臉色微紅。眼睛躲躲閃閃地不敢與自己對視,心中疑惑不解,卻也不敢多問,隻乖巧地坐在一旁等着。勾踐暗自調勻了氣息,這才緩緩收回心神。見他還在默默盯着自己看,便挑眉反問道:“怎的,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文種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回道:“沒有。”
勾踐哼了一聲,不置可否。文種見狀,便欲起身告辭。勾踐卻叫他不必走。又問他這些日子為何總見不着人影,可有在忙什麼重要的事。文種一時猶豫不決,到底還是如實回禀道:”臣确實有一件事瞞着大王。”
勾踐一聽這話,連忙追問到底是什麼事。文種遲疑了片刻,斟酌着該如何開口。勾踐見狀,便猜測此事定是牽扯甚廣。于是叮囑道:“但說無妨,這裡隻有我們二人,你也不用顧忌,直說便是。”
文種聽到這話,便點了點頭。随後從袖中拿出一封竹簡。雙手奉給勾踐。勾踐眉頭微蹙,問道:”這是何物?“
文種看了他一眼,說道:“大王看過之後自會知曉。”
勾踐點頭示意他将竹簡放在桌上,待他放下後,這便展開來細看起來。文種屏住呼吸坐在一旁,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那抹清瘦的背影上,眼中難掩緊張之色。
隻見上面寫着:
《滅吳九術》
一曰尊天地,事鬼神;
二曰重财帛,以遺其君;
三曰貴籴粟缟,以空其邦;
四曰遺之美好,以為勞其志;
五曰遺之巧匠,使起宮室高台,盡其财,疲其力;
六曰遺其谀臣,使之易伐;
七曰強其谏臣,使之自殺;
八曰邦家富而備器;
九曰堅厲甲兵,以承其弊。
勾踐看了很久,良久之後,終于放下了竹簡,他合攏手掌輕輕握了握,又張開十指來回摩擦數次。他這番舉動,卻把文種的心都懸了起來,忍不住開口問道:“大王,您……覺得如何?”
勾踐沉默了半晌,忽地長歎一口氣,擡頭望着他笑道:“果然是個好計謀啊。”
文種聽得此話,心頭略略放下了些,又接着道:“此乃臣結合吳國國情,連夜琢磨出來的妙計,臣相信隻要照計行事,就一定能一勞永逸,為大王除掉夫差這根眼中釘、肉中刺。”
勾踐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隻是你千算萬算,卻忽略了一個極其關鍵的問題。”
文種頓時大驚失色,急忙問道:“大王的意思是,此計不可行?”
勾踐見他一臉焦急的模樣,忍不住擡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記,笑着調侃道:“急什麼,我隻是覺得此計雖說極好,但還有一環十分關鍵。倘若不把這節顧慮好,恐怕會功虧一篑。”
文種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道:“大王說的可是‘遺之美好,以為勞其志’?”
勾踐颔首應道:“不錯,倘若隻是單用美人計,隻怕效果不佳。而且……夫差此人謹慎至極,倘若貿然給他獻上美姬,說不定反而讓他起了戒備之心。故而我考慮了一番,還是覺得此法雖好,但須得加以潤色。”
文種聞言,心領神會地笑道:“我明白了。大王的意思是,這獻上去的美姬須得選一些有頭腦又善解人意的,且還得花些心思好好調教一番,以期能一舉将其拿下?”
勾踐撫掌歎道:“知我者,文卿也!”
文種頓時喜上眉梢,忙不疊地起身行禮道:“謝大王賜教。臣謹遵您的囑咐,即日便着手安排此事。相信過不了多久,夫差的後宮就會變得熱鬧起來。到時候……”
勾踐笑吟吟地道:“到時候,就由不得他了!……”
此時遠處忽然響起侍從的禀報聲:“大王,範大夫前來求見。”
勾踐聽得這話,便笑着說道:“你先下去安排吧。範蠡來了,我去迎迎他。”
“是。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