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江上風大,船挂了滿帆。
貨船原本不載商客,荀娘子多使了銀子,船頭兒便同意捎着三人北上,還特地将他歇息的小艙讓于她們仨,自己去跟船工擠前邊大艙了。
泯靜被風吹得眯眼,縮起脖子彎腰鑽進小艙中,把一碗剛燙熱的米釀,遞到荀娘子手裡。
這幾日,燕姒得以清閑下來,裹着棉被離不開榻,荀娘子捧好米釀,坐到床邊喊她:“懶鬼,起來吃上兩口暖暖身,晌午船就該靠岸了。”
“嗯?”燕姒撐身起來,“要靠岸了麼?是哪處碼頭?”
荀娘子将湯勺子遞到她唇邊,說,“明鳳郡,乃慶州地界。明鳳碼頭不大,是個小地方,不過小地方安全,咱們可以下船采買。”
“還是阿娘思慮周全。”燕姒聞到香甜,誇完荀娘子,張嘴吞了一口米釀,又說:“得虧我們沒有南下,不然還不知道要生多少事。”
荀娘子笑着繼續喂她吃米釀,又說:“隻有椋都,天子腳下,才能教人意想不到。水路走得慢,再往北,陵江生出支流,就得換陸路了。”
那日驿站商忖前行之事,荀娘子和燕姒互通了知悉的情況,羅鴻夕作為鹭城守備軍都指揮使,必定會将南邊排查清楚,故此她們隻能選擇逆行北上。
如今越臨着靠岸,泯靜心中越恐慌。
她愁眉不展,過來伺候燕姒穿衣之時,走神将盤扣系錯了。
燕姒套好夾襖,自己撥開扣子重新扣上,笑眼望向她,“你愁什麼?”
泯靜回過神,說:“沒有籍契文書,入了椋都,不能購置私産,我們到時候在哪裡落腳啊?”
“傻丫頭。”荀娘子把空碗遞回給她,笑道:“誰說我們要入都了?椋都之外一馬平川大片鄉野,瑞雪落完了,開春皆是好光景。”
随貨船走的,都是些使力氣活的船工,夥食粗簡,兩邊吃不到一塊兒,燕姒她們在望鄉碼頭備下的吃食已所剩無幾,待船停穩,便要登岸。
泯靜先挑簾走出船艙,船頭兒見了她,主動過來與她攀談。
“姑娘要下船嗎?咱在此地停不久,半個時辰就得走,您若現在下去了,那不是耽誤我功夫嗎?”
泯靜朝他見禮,“我們備些吃用,不會耽擱太久。”說罷,她側過身,往這人手裡塞了些碎銀。
船頭兒颠了颠手,一對眯縫眼彎得極快,“您且寬心,鳴鳳碼頭上什麼都有,小人正好也去吃盅酒。”
時至晌午,碼頭上人聲鼎沸。
泯靜走在前頭,荀娘子和燕姒緊跟着她,三人經曆驿站那晚,尚心有餘悸,不敢分開太遠。
那船頭兒沒哄泯靜,兩側商鋪攤子數不甚數,吃食雜貨一應俱全。
燕姒左右觀望,先尋去了攤頭,買上幾樣慶州糕點,沿途再購置些用度,後又進到一家幹貨鋪子,挑了數種風幹的江魚和土産,讓夥計一一封裝起來。
結賬時,她站在櫃前,朝埋頭算賬的掌櫃打聽,“店家,碼頭上有醫館麼?”
“三位貴客外地來的吧?”掌櫃賺得是心滿意足,給她指路道:“您出了門往前走,三岔路口左拐是馬市,首起有一家小藥鋪,不太起眼,您看門口擺個大水缸的,就是了。”
燕姒朝他道了謝,便讓泯靜付賬。
三人出了鋪子,荀娘子拉住燕姒的衣袖,急聲問她:“尋醫館作甚?是哪裡疼了?”
燕姒扶着荀娘子胳膊,微笑着道:“阿娘莫急,泯靜早先崴了腳,我去給她備些藥膏。”
荀娘子訝道:“我還以為……她近日才轉了性子,不愛跳動了呢。崴着該有好幾日了吧?”
“出城那日。”燕姒小聲道:“多半也吓壞了。”
“有傷還得治,日子久了怕落病根,以後變天就得疼。”荀娘子通情達理,說着去拿泯靜手裡拎的吃食,責備道:“腳可還疼?你這丫頭啊,有什麼事要同我講。”
“不疼了。謝娘子關心。”泯靜空出手,與她續着閑話往前走。
岔路口不遠,不多時就到了。
小藥鋪外頭看着是不起眼,掀簾卻見裡頭擠滿了人,如燕姒所料,近日天冷,走水路商旅們,免不了有些個頭疼腦熱傷風寒之症。
她放下簾子,跟荀娘子說:“阿娘,人太多,您先在這裡稍待。”
荀娘子也瞧見裡邊情形,遂應了,獨自提着采買之物,立于水缸前等。
抓藥的和問診的人分在兩處,先瞧了病,才會照着方子去取藥,因郎中問診要些時候,取藥處候着的人不多。
燕姒拉着泯靜,沒侯多久便輪到她們。
她從袖中取出事先備好的藥單子,伸手遞過去,歪頭跟裡頭藥童笑,“照着這個撿。”
藥童是個小青年,瞧那歪七扭八的字瞧了半天,“您這不像是處方啊。”
燕姒跟泯靜招招手,泯靜遞給她一張銀票,她把那銀票往案上一拍,眼中笑意更柔軟了幾分,“能開得出麼?”
“能!”藥童紅着臉抓藥去了。
泯靜近身跟燕姒耳語:“小姐,娘子可是有數的。”
燕姒拍拍她手:“我沒數,又粗心大意,丢了也不足為奇。”
小半刻後,藥童抓好藥回來,有些腼腆地說:“您要的都在這兒了,我,我不收錢,您自去掌櫃那結賬便好。”
“那便多謝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