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绮的手縮得特别快,倒不是真的疼了,隻為逗她先生一笑。
“晃什麼?立穩了。”
屋裡有地龍,柳閣老沒披外氅,着一件清白相襯的道袍,盤腿坐在彌勒榻的右側,擱下戒尺,接過百靈為她奉上的熱茶,神定氣閑地旋着蓋。
唐绮視線是颠倒的,臉已開始發紅,她保持這樣的姿勢已一盞茶功夫,但先生要考教她耐力,她便咬牙忍着。
同樣受罰的還有青躍和白嶼,不過他們是當下屬的,要比唐绮輕松得多,在旁邊立燭時,見唐绮沒讨到好,憋了一肚子的笑。
柳閣老其人,十分嚴苛,盡管年事已高,仍耳聰目明。
“想笑啊?腳跟上的燭太暖和了?外頭倒立去。”
白嶼同青躍一道爬起來,老實退出門。
外頭寒風刺骨,梁上燈籠晃得兇狠,青躍倒立上牆,瞅着那燈籠晃動的軌迹打發時辰,白嶼則蹲到他身邊抱臂取暖。
“殿下這個先生是何來頭?我瞧公主府的人皆是怕她。”
青躍說:“嶼哥,你咋不倒立?小心先生罰你去後院灌火。”
白嶼看着他笑:“我不會啊。”
“成吧。”青躍翻身下來,讓白嶼雙掌撐着地面,幫他倒立,“柳閣老曾為前朝文武雙科狀元,做過先帝伴讀,如今又是内閣大學士之一,惜愛殿下,收作關門弟子已有三載了,你說府裡的人安敢在她面前放肆?”
白嶼感覺自己這動作有點像狗爬,可青躍已擡高他兩條腿,把他架牆上了,他氣血直沖腦門,眼前昏花,說:“怪不得瞧着好兇,你說她老人家這麼厲害的人,為啥要收當時快去了半條命的殿下為弟子?”
“你當然不知。”青躍單臂撐立,“隻要走出這公主府,整個椋都都沒人曉得此事,殿下暗地裡拜的師,她老人家收弟子是看了别的面子,這就要說到她那位先夫人了。”
“她娶過妻子?”白嶼驚訝,“如此風骨的人竟不要子嗣嗎?”
青躍剜了白嶼一眼,“小聲些,生怕裡頭聽不到啊。”
白嶼笑得賊精。
“怕個什麼,年前我給書房設避音裝置了,聽不到的,快快,接着說。”
外頭風聲急,屋裡靜悄悄。
柳閣老與自己博弈,一枚漢白玉棋子被她在指間颠來倒去,“混球兒,這次去這麼久,不該沾手的事兒,非要橫插一杠子,如今此子該落何處?”
“平四三。”唐绮聽聲兒默下了這局棋,說:“先生教我執棋者當殺伐果斷,不可舉棋不定。于家姑娘回椋都必懸在風口浪尖,可我缺的正是這一子。”
柳閣老阖目,默然一會兒,側首瞧她。
“我還教你觀棋不語了,你咋沒聽進去呢?你當她回來,上頭兩位坐不住,總有一方要跳腳去争搶,如此必得官家猜忌,但你的契機又在何處?現在還不是你的好時候啊孩子。”
唐绮癟嘴,像隻鬥敗的小獅子。
“這次耽擱不隻于家事,我到響水郡已是除夕,是南邊有異動了。”
柳閣老聽後,立時道:“下來再說。”
唐绮麻溜兒放下兩條筆直長腿,坐到左側,柳閣老瞪她一眼,她便又乖乖站回去。
“先生讓我借崔千戶之名辦軍饷貪污案,我到鹭城後,新任知府告病數日不出,交上來的都是作假爛賬,我無暇拖延,遂同青躍暗中調查,方才摸清那知府與一地下錢莊暗中勾結,貪下來的錢,都進了他們口袋。”
案上的茶快見底,唐绮說着進前,往盞子裡邊續上新的茶水。
“時間太緊迫,我還未查明地下錢莊的來曆,隻摸到一條線索,那錢莊幾處分号裡的門屏上,都有景國慣用标識。青躍不敢打草驚蛇,我們亦不能在鹭城久留,便先返回了。”
“通敵叛國?”柳閣老嘬着茶,皺眉道:“這不對頭。景國若要買通知府,不必通過地下錢莊,看來中間有鬼。你去掃墓,瞧關外如何?”
唐绮神色越發凝重了,搖頭道:“情形不好,景軍駐紮地比去年更靠前了些,離鹭城約莫不到百餘裡,似有重啟戰事的苗頭,隻是不知這次打不打得起來,若要真的打起來,三年休養生息,我軍……”
柳閣老不言語,屋中隻聽得她飲茶的細碎聲。
唐绮咬了咬下唇,掀袍跪過去。
“先生,我需要盡快奪權。三年了,亡妻已去三年,死在飛霞關的數萬将士們冤魂不息,日夜催我向前,若非我中毒,他們都不該早早丢了性命。”
布滿褶皺的手重拍上唐绮的肩,柳閣老頗是激動道:“若非我妻與你外祖母乃閨中密友,我亦不會收你為弟子,如今看來,到底沒選錯人!你母親雖不濟,但你重情義,有大才,起來說話!”
唐绮起身,恭敬道:“弟子得先生為師,乃三生之幸。”
“客套話不必說,你能不忘國恥,銘記英魂,是個好樣的。”柳閣老将手中棋子落在了棋盤上,卻不在平四三,她說:“此子有大用,你要讓她……為你所用!”
唐绮看不清局勢,疑道:“先生?”
柳閣老目中精明。
“你不是還有個千戶身份麼,尋個時機,先去侯府探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