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紅英聲音漸涼,燕姒察覺不妥沒再細問。
再往前走,到了弧形回廊上,又見對面有兩處更顯孤僻的庭院。
于紅英瞧着那邊,半面輪廓入燕姒視線。
她輕而緩地眨了一下眼,說:“你先前學過些什麼?我瞧你脅迫我那根針,像是郎中用的,但你要是手快,一針下去可就謀殺親長了。”
“姑母恕罪。”燕姒手上一緊,指節泛出白,“先前讀過些雜書,都做不得數。侄兒見識淺薄,實在被逼無奈,并無謀害姑母之心。”
于紅英将膝上的小絨被往上拽了拽,說:“我曉得。這才不好,人若到絕路,最要緊的,必須是自己。”
燕姒還沒到能和她暢談所想的地步,重轉了話頭問:“姑母要教我什麼?”
一隊灑掃女使正迎面走來,見了她們,自覺退到旁邊,躬身見禮。
輪椅向前推進,二人心照不宣地沉默。
快要路過最後一位女使時,于紅英突然翻動手腕,燕姒身側勁風突現,随後有人轟然倒地,幾滴鮮血濺到燕姒白皙臉頰上。
她的腦子尚處于空白,後頭的府兵已跑步追上,架走了咽氣的女使,一柄短匕從其手中滾落,在石闆上發出碰撞聲響。
“教你這個?”于紅英莞爾笑道,金絲轉瞬撤回袖中。
“……”燕姒驚魂未定,心口狂跳難安,顫着唇道:“她……剛才是要?”
“殺你呀。”
才過一日,于紅英那銀鈴般的笑聲又出現了。
“府中下人太多,誰知道裡面藏着多少隻不要命的小貓咪哦。既然有國子監教你詩書了,那姑母教你謀略和殺人,你看如何?”
燕姒大口呼吸,腦中不停回閃方才見過的破敗院落,那些院落像壓在她頭頂的大山,要把她壓到冰冷濕寒的地底,令她翻身不能!
見她不應,于紅英探身回眸。
“不走了,菡萏院還有事等着我呢。來人,将姑娘送回去。”
燕姒幾乎是逃着離開的。
瘋子!
她不敢眨眼,隻要眼前陷入黑暗,哪怕僅僅隻有十分短暫的瞬息,她都能想到于紅英那張陰暗的側臉。
說什麼謀略和殺人?
她不想殺人。
再世新生,她最不願見的,便是殺人。
她一時方寸大亂,到了院門口,卻見那兩個銀甲軍還不動如山守在那裡,她隻覺得這侯府壓抑極了。
在這極盡尊榮的忠義侯府裡,能遇到刺殺,若她離那女使再近些,若于紅英反應稍慢分毫,那把匕首已要了她的命!
于紅英說要照料她,卻在意識到有人将要行刺之際,毫不動容!
而在這之前,她那位爺爺,才在家宴上說過,要替她撐着。
撐什麼?
若非他們将她帶回椋都,她和荀娘子……
“四兒,你怎麼了?”荀娘子從屋中出來,将快跌倒的燕姒接住。
燕姒把緊她手臂,狼狽地喘氣不止。
澄羽和甯浩水也迎了上前,前後将燕姒護着,泯靜見她臉上有血,趕緊拿帕子給她擦了。
衆人擁着她進屋,直到坐下來,她緊縮的喉嚨才略松開,啞着嗓子低低喚了聲:“阿娘。”
荀娘子溫柔地捧起她臉,心已揪着疼。
“四兒,阿娘在,阿娘在這裡。”
燕姒看清荀娘子的面容,又感受到其掌心的溫熱,立時撲過去,将荀娘子緊緊抱在懷中。
她想起那日荀娘子渾身是血。
她殺過人,荀娘子也殺過,她們為求自保,在逃亡的路上,不得已而殺了人。
本質上,于紅英也沒什麼不同。
她不知道繼續逃亡的話,還要面對多少兇險,可若留在這裡……
于紅英說得也沒什麼不對,人都利己。她要保護荀娘子,她想好好活下去,她隻有留在這裡。
“我沒事,遇到行刺,姑母護了我。”燕姒埋首哽咽,淚濕了荀娘子的衣襟。
荀娘子一下又一下撫她的背,吩咐圍在跟前的三人:“澄羽,浩水,将門關了,去外頭守着。泯靜,倒熱茶來。”
良久後,燕姒情緒得以平複。
荀娘子将她從懷裡剝出來,柔聲問她:“見到你爺爺了?”
“嗯。”燕姒點頭,“午膳後他先走了,行刺的事他不知道。”
荀娘子神色複雜:“他待你如何?席上都說些什麼?”
“待我……我說不上來,他比姑母還令人看不透。”燕姒回想一陣,又道:“他說上元節入族譜有儀式,儀式的禮節還要着人教我,屆時,會有許多人來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