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峥嵘轉身欲走,柳扇一個白眼還沒翻完,就見他又轉過頭來。
“你該叫他什麼?”
“傅師兄!傅師兄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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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素台正是上大課的時候,人多,書齋也坐得滿。危峥嵘隐了身形走進去,朝蒙學的方向尋去。
問玄宗學堂書齋的布置一應相同,沉香袅袅,清風穿堂,危峥嵘隔着窗扇看坐在講筵上的青年。
青年一身素衣,皎若明月,講的是孩童啟蒙的文章,輕重緩急,聲如金玉,看氣質卻好似在講道一樣,映着學堂光景的深棕色眼眸裡,是先前目不能視時不曾有過的神采
若是沒有這些年的波折……他如今确實該是給弟子講道的身份。
罷了,雪寒從前就挺喜歡當先生的,大不了往後自己每天送人從無崖來雲奇峰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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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峥嵘就這樣看着傅雪寒,直到蒙學下了課。
傅雪寒不急着走,危峥嵘便也等着蒙學的小弟子們散去才現身。還沒迎上前,就見見素台裡偷偷摸摸進來一隻年輕的白猙,朝傅雪寒低頭讨了兩下摸。
危峥嵘隻辨氣息就知道這白猙是東山千嶂土生土長的靈獸,看來柳扇還是知道要額外關照一下他傅師兄。
在隔壁書齋讀書的童子景遷也還沒走,危峥嵘認識,是司鶴川那個最小的弟子,被罰的雜役應該快做完了。
危峥嵘走上前,傅雪寒剛坐上白猙背上的鞍座,正準備伸手拉景遷一道上去。
他太久沒見這樣的傅雪寒了,比這不見的四百年還久,遲怔一時,還是景遷見到他,先規規矩矩地作揖行禮。
“見過青嶽劍尊。”
傅雪寒聽景遷這樣稱呼,頗覺意外,但連白猙都低了頭,便也從鞍座上跳下來,到危峥嵘面前,朝長揖了一個大禮。
“見過青嶽劍尊。聽聞傅某的性命便是劍尊所救,帶來問玄宗療傷,此大恩傅某沒齒難忘。”
危峥嵘原本怅然的瞳孔裡瞬間填滿了不可置信,盯着傅雪寒。
倏忽回過神來,危峥嵘開口便是:“你同我道謝?你我之間何時到了連這些事都要恩來謝去地贅言?”
他大跨一步上前,一手拎起景遷将他丢上白猙,一手伸去拉傅雪寒,锢着傅雪寒的腰直接喚出昆侖蛟,禦劍離去。
昆侖蛟是神兵,禦劍人是劍尊,不過數息兩人便到了無崖之上,落在峭壁邊緣。
孤峰臨海,雪覆寒山,一面是汪洋大澤,另一面除了環繞淩冽劍意的一座劍閣,眼前白茫茫一片,些許頂着積雪的裸石迎風紮在崖邊。
傅雪寒被劍尊的行動弄得一時驚愕,腦中迅速考量起自己從前該和劍尊是個什麼關系,才讓他連聽了道謝的話都有如此大的反應。
“傅雪寒,這裡是無崖,是片能看見茫茫大澤的山峰。”
少時你就說過以後想要在玉霄門最東邊挑一座能看見海的山峰駐守。
“那座劍閣,叫寂淵閣。”
我們一起想的名字。
“勞駕劍尊,先放開傅某。”
危峥嵘的手臂還死死扣在傅雪寒的腰上,傅雪寒被迫聽了一耳朵這山名與閣名,腦子裡沒來由地混沌一片,這些天又恢複不少的神識再次翻湧起來。
可真待劍尊松開他,傅雪寒扭頭卻看見了他眼底似有若無的驚惶,心底莫名浮現出一絲不忍。
“劍尊于傅某有恩,待傅某傷愈,但有相托必全力效勞,也請劍尊、劍尊?”
危峥嵘站在原地無聲看着傅雪寒後撤一步,離開自己的懷抱後,又朝自己彎下腰,開口還是恩義。一息時間,思緒百轉千回,青嶽劍尊攥緊了拳頭轉身走進寂淵閣。
傅雪寒遲疑放下低頭拱手行禮的姿勢,看着危峥嵘去而複返,手裡拈了一根細長的紅繩,上面穿着一顆溫潤的白玉珠。
“既與我有恩,便戴上這根紅繩,我不開口,就絕對不能取下。”
“好……”
傅雪寒的神識岌岌可危,他直覺現在的青嶽劍尊渾身危險氣息,便答應下來,正要伸手去接,卻被按着肩頭往下一坐,坐到了橫浮在半空的昆侖蛟上,就見青嶽劍尊拈着紅繩蹲了下去。
傅雪寒被危峥嵘抓起右腳踝,震驚卻掙脫不開。
等等、那紅繩居然既不是給他帶在身上,也不是系在腕間?
危峥嵘自顧自給他脫了鞋,解開束在傅雪寒小腿上的羅襪。
?
青嶽劍尊要拿紅繩給他就已經足夠隐晦了,系在腳踝上,這也太過……太過……
原本用不了靈力,傅雪寒便多有依靠神識,眼下神識也不怎麼聽話了,整個人行動緩滞,被劍尊突如其來的動作打得措手不及。
風雪吹過,大約是危峥嵘周身撐了靈力屏障,沒有絲毫寒意。傅雪寒撐着昆侖蛟的劍身站起來,又向旁側退了一步,還是沒掙脫開,反倒被危峥嵘抓住腰帶穩住了歪斜的身形,将紅繩系在了右腳踝上。
“随我來。”整理好了傅雪寒的鞋襪,危峥嵘起身說道。
神識有些脫離傅雪寒的掌控,見他還沒從昆侖蛟上起身,危峥嵘伸手把人拉起來。
劍意淩冽的寂淵閣旁,隻有雪山上依然傲然生長的冷松,枝桠上的一簇簇晶瑩松針泛着雪光。
這些冷松亦不是凡品,在無崖上浸透雪意、劍意,也隻有這些雪松還能在無崖峰頂淩雪而生。
閣前冷松孤傲,傅雪寒跟着危峥嵘轉過寂淵劍閣,卻見蔥郁的綠樹濃蔭兀然接在冷松林後,眼前竟是一座斷絕風雪、日光煦煦的仙境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