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暗天黑,書生看不清那人樣貌,聽聲音年紀不大。書生忙用手撐起身子,扯到傷口,嘶了一聲。那人按住書生,手掌溫熱,讓書生心頭一暖:“你哪受傷了,要緊嗎?”
書生答:“右臂可能脫臼了,背上也有點疼。不過應該沒有大礙。”
那人在書生身上摸了一圈,書生知他是查看自己傷勢,可那人聽聲音清如玉鳴、手指纖長又有力,他的溫暖經指尖隔着衣物傳遞給書生、讓書生的臉都燒了起來。那人檢查完畢輕笑一聲,将一截繩子系在書生腰上,又把書生扶起來靠山壁坐着:“看你打扮是個書生,沒想到身子還挺結實!你的傷不是很重、應該還能動,這裡離山上不遠,一會我和驢把你往上拉,你自己用腿撐着些!”
書生擦了下臉,忙道:“多謝義士!”
那人又笑了起來,攀着繩子爬了上去,輕靈矯健,好似山中精靈。不久,書生聽到犟驢叫了一聲,那人也喊:“小心,我們要拉了!”
書生本也身子強健,早就靠着山體站了起來,用左臂拉住繩索,感覺繩索開始拉扯,他立刻弓身蹬住山壁,借力緩緩向上爬。那人顯然也顧及到書生,沒有生拉硬扯,而是慢慢用力。不知過了多久、書生渾身沒剩一絲力氣,就在腳下打滑險些再次跌落時、終于被一隻溫暖的手握住、拉到路上。
路邊的兩棵樹上繞了好幾圈繩索,樹上挂着蓑衣鬥笠、插着一盞燈,樹下拴着一匹馬,馬旁不覺有罪反覺有功的犟驢瞧見自己狼狽的主人開心地嘶鳴一聲,犟驢旁、和書生緊挨在一起的,就是書生的救命恩人。借着燈光,書生第一次看清他的樣子。
都說江南俏麗,非單山水,人亦如是。芙蓉面、含情口,鳳眼曳光、黛眉如柳。書生長于北方,少見南人,如今方知鐘靈毓秀、水鄉風流。氤氤冷山中、融融孤燈下,那人籠了一層輕紗,溫暖旖旎,叫書生看得出神。
那人把燈捆在馬上、将書生扶上犟驢、又将蓑衣蓋在書生身上,一手牽馬一手擒驢,慢慢前行:“别怕,前面不遠有座小廟,雖沒甚香火、但休息養傷足矣。你到那裡住上幾日,清淨清淨。”
書生本就對這人仗義相助感激不盡,又見他面容姣好待人溫柔,更是好感倍增,不禁想與他結交,便道:“小生鄭重,與家人一起趕往忠義縣,途中不慎墜下崖去。家人前去尋援未歸,虧得兄台出手相救,小生銘感五内。未知兄台尊姓大名,日後也好教在下略盡心意!”
那人轉了眼來看他:“你是鄭重?燕州人士?被授為縣令,到忠義縣赴任?”
鄭重很是驚訝:“正是。莫非,公子也是忠義縣人士?”
那人又笑了起來,語氣中頗有自嘲之意:“您是大人、我隻是個小人,不敢擔您盛情……”
這人身穿羅绮、腰束鞣革、腳踏長靴,言吐舉止絕非凡人,更遑論那匹高頭壯馬,一般人家哪裡來得。可他又自稱小人,莫不是商賈之家、江湖浪客?
鄭重笑道:“兄台此言差矣,古往今來起于微末著于天下者衆,君子唯才德論高下、何管出身?兄台仗義熱忱、救人危難、已是德高,在下不過添受天恩、還未有寸功,遠不及兄台。”
這人看着鄭重,黑瞳之中映着一點燈火:“你不該來這裡。”
鄭重一愣:“為什麼?”
那人歎了口氣:“你可知道忠義縣為什麼叫忠義縣?”
鄭重答:“忠義縣乃當朝至親王爺封邑所在,因至親王忠義無雙、其府邸所在覓縣亦被先皇賜名‘忠義’。”
“你可知至親王為何是至親王?”
“因其兩代保皇、功高蓋世,封無可封、被先皇賜為‘至親’,還擇其女侍奉當今聖上。其女已貴為貴妃、誕下二皇子,聽聞陛下很是看中,至親王地位就更加尊貴。”
“屬地内有這麼一尊大佛,你這縣令可不好當。若是我,我一定稱病不去、叫朝廷另派人手。”
鄭重也笑了:“總要有人來。”
那人倒有些吃驚:“你是請願來這裡的?”
“當然不是,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去哪裡都一樣。”
那人又歎:“難怪好好的會掉下山去,竟是個呆書生。早知如此,不如不救你呢,說不好那才是救你。”
鄭重笑着搖了搖頭,又問:“聽你說話,該對忠義縣情很是了解,不知兄台是否可告知姓名,日後若不介意在下叨擾、在下還想拜訪兄台、向你請教一二!”
那人苦笑一聲:“以後我們定不少往來,不過日後相見、你就當今天的事沒有發生過好了。”
“為何?”
那人沒有回答,隻看向前方,一片黑暗中竟有幾點火光,火光漸近、也聞得人聲,是阿福帶人來了。
阿福當然也注意到了他們,确認是鄭重後驚喜地跑上前:“公子你怎麼上來的,你沒事吧!”
鄭重本想将救他那人介紹一番、一同去那小廟、傾談一番,可他還未來及相邀,那人已跨上馬去、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