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畢竟混亂,賊寇阻截不及、真叫三人一馬逃出莊子,但仍有賊寇不肯放棄、憑兩條腿也要追在劉情身後。劉情的老黑天分有限、又馱着三個人,疾馳跑了兩三裡地就氣喘籲籲、速度也越來越慢,好容易到了官道上已沒了力氣,隻能且步且走。
馬跑的慢、賊寇卻沒停,這樣下去怕沒到忠義縣就要被追上,可劉情卻沒氣力多想。劉情還壓在朱夫人身上,他應該跟朱夫人保持距離、至少直起身子來,可他的後腰和大腿在逃走時被砍傷,一路奔逃不知流了多少血,冷風從傷口鑽入他的身體、掠奪他的生氣,他渾身冰冷、耳暈目眩、頭腦昏脹,周遭的世界好像被抽空、唯餘死神低鳴。
劉情用力甩了甩頭、向後瞥了一眼,似乎瞧見賊寇已經遠遠追了上來,他掙紮着用疲憊的大腦思考、努力調動僵硬的雙臂、把老黑的缰繩塞胡亂進不知誰的手中:“握緊了、别掉下去,它認得回府的路。”
朱夫人一直被護在苫布之下,她不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麼、卻敏銳地察覺危險,她忙問:“劉管事,你怎麼了?你要做什麼?咱們安全了麼?”
劉情已沒力氣解釋,朱夫人和斑竹都不會騎馬、誰也不知兩人會不會被賊寇追上、會不會墜馬,他沒法确保兩人的安全,可如果繼續讓老黑馱着他們三個、遲早被追上,他們更沒有活路。他隻得将斑竹說的話又重複一遍:“他們快來了,快走……”
劉情說完松開缰繩從馬上栽了下去,老黑察覺不對停下腳步探頭過來,被劉情輕輕拍了一記:“快回府……”
老黑低鳴一聲,聽有人聲靠近、跺跺馬蹄、跑走了。
劉情知道自己應該站起身來替朱夫人她們擋一擋追兵,可他實在沒有力氣、隻能癱在路中央,他擡頭看着漆黑的天、心裡無比清楚,自己怕是要死了。其實想想這一輩子,除了童年還算幸福、爹娘去後的生活一天難過一天,被打被罵被呼來喝去、連人都不算,哪怕自己舍命救下兩個弱女子人們也不會覺得自己憐弱助危、高義薄雲,隻會指着自己的屍體說一句:忠仆。連死都不得尊嚴,這樣的日子就算沒了似乎也沒什麼可惋惜的。
可明明要解脫了,他卻不可抑制地想起大槐樹下的馄饨、王府院後的桂花,想起弟弟為他偷偷藏起的點心、想起鄭重握着他的手寫下的一筆一劃,甚至還有周文謙、那個可怕可恨又叫他感激感謝的人。
原來這麼苦的命裡也有這麼多開心的日子。
劉情無聲地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又流出了淚。他不甘心,他不願就這樣死去,他想擺脫奴籍、恢複自由身、堂堂正正地活着,哪怕這些還辦不到、哪怕他還隻能做一個奴隸,他仍然想活着。這世界太美,有叫他留戀叫他不舍叫他想要長久相伴的人,他不想死!
他分明一直在做好人、在做善人,老天為什麼還要他死!
過去的十幾年他曾絕望無數次,明知道不會有人來、面對駭人的命運絕境中劉情隻能再次乞求:誰來救救我!
“阿情!”
劉情睜開眼,恍惚間看到鄭重騎白馬從他身上躍過将他擋在身後,他分不清這是真實還是幻象,但瞧見鄭重的那一刻、他的心竟安甯下來。他不再憤怒、不再害怕,釋懷地閉上了眼,他相信,再次看到這個世界、一定是一個嶄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