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挪開一條小縫，露出一雙狡黠有神的眼睛。

窗外是來回穿梭不停的黑影，屋裡墨色一片，避開月光清灑的那一小塊地方，她的影子藏在黑暗裡，也就不會被人發覺。

被領進翠玉山莊的時候她還是小女孩，整天吸拉着鼻涕跟在二姐身後，一身灰撲撲的衣裳往往穿了一個月也不見得清洗一次，巷子裡的叔叔嬸嬸常拿她打趣兒，說她長大以後不用跟着二姐也能自謀生路了，拿個破碗去丐幫保準能進。

她在鄰裡街坊的眼皮子底下長大，身段高了，頭發長了，兩頰團肉也越來越少，穿衣打扮卻還是那麼不講究，臉上常年帶着髒兮兮的灰泥，那是和巷子裡剛過膝蓋的小孩們争糖果滾出來的印記，扔進乞丐堆裡也難得找出她的身形。

隻有極其偶然的時候，攤油餅的大娘會看見她在天蒙蒙亮的時候穿一身淺杏色的百疊裙，裙邊繡着織金蝴蝶，她蹦跳着從長街盡頭過來，疊裙上的蝴蝶就随着她的跨步翩翩而舞，她停在山莊門口掖着裙角，那些蝴蝶就一一收起自己的翅膀，安安靜靜地和她一起往銅色大門中進。

很少有人見過她穿夜行衣的時候，玄色羅絹合身而适體地縮緊，才知道往日那件髒兮兮的衣服下竟也是盈盈如柳的腰肢，和微微起勢的胸脯。

她将頭發绾了個簡單的髻，頂上用一根小柴棍束着，全身上下都是墨色的，隐在黑暗中像另一隻影子，隻有眼睛亮得出奇。

書架後的暗室機關是一本小人書，在第三層博古架的最右面，那天是她第一次見到陳崔，二姐牽着她的手帶她去山莊最深處的那間院子，說見一個大哥哥，她不肯，在地上打滾了三圈，說什麼也不願意去，說隻要和二姐一個人待在一起。

二姐幾乎是将她拖進屋子裡的，那時候陳崔的腿還沒有受傷，正捧着一卷刀冊站在窗前，是大好的晴天，陽光透過窗棱間的縫隙照在他的身上，讓他的脖子上也泛了一圈淺淺的金色。

外面是雀鳥的叫聲，一會兒停一會兒放，屋裡是她嚎啕的哭聲，一會兒抽噎一會兒大喊。

她在屋子裡的木闆上甩着腿哀嚎，書桌那邊的二姐卻好像沒聽到一樣，接過陳崔手裡的刀冊皺起眉心，陳崔偏過頭去打量二姐，她就抽着鼻子看向陽光中這兩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屋子裡好像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細小的塵埃在金色的陽光中沉浮，滿地書卷成冊，兩個人誰也沒說話，隔着一張桌子，她卻好像成了局外人，因此更加痛恨陳崔，覺得他要把二姐從自己手中搶走。

所以在桌子上的燕窩碗裡偷放了整整半罐的粗鹽，看着他猶疑地盯住碗中那一層小小的浮粒，再看着他面色不善地朝自己望來。

二姐問他怎麼了。

他搖着頭什麼也沒說，兩口将燕窩吃完，居高臨下地遮住她頭頂上的一小片陽光。

她害怕得往後縮了縮，以為這人要殺人滅口，他卻又從身後捧出一本小人書，問她要不要看。

後面的事情她記不太清了，隻知道出門的時候央求二姐帶她去錦織坊挑了一條裙子，此後就和她料想中的一樣，和二姐見面的日子越來越少，和陳崔見面的日子越來越多。

這間屋子極少有人進出，陳崔受了傷後脾氣一天比一天壞，更沒有人敢來附近撒野，她卻來過很多次，書架底下有一處小小的缺口，那是她偷了劉二麻子整天放在手裡盤的核桃，企圖用暗室的門磕開而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