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光閃爍中,周梨騰轉跳挪,握刀的手松垮垮地搭在刀柄上,揮出的刀式路子也像喝了酒一般地搖擺動蕩。
漫天秋葉随着她的刀風旋舞,時而落在刀尖,時而飄上屋檩,正午的幾寸陽光從頭頂上灑下來,朦胧樹影中,蓋住了枝杈間斜倚着的一個人影。
秋葉緩緩從半空中飄落,忽然間,一顆小小的黃豆從枝杈上的縫隙中抛出,周梨提刀的手一緊,幾乎是本能上的,用側刃打偏黃豆。
她擡頭往枯葉蓋住的那襲人影看去,剛要開口喊一聲“二姐”,又是一顆黃豆,不由分說地從樹杈上迸來。
周梨從丹田提上一口氣,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了。
往日裡還在山莊裡的時候,她常常倚在莊子門口的老槐樹上打盹,二姐回來的時候已是亥時,頭頂上的月亮高挂,照出女人清瘦身子下的一抹長影,周梨躺在枝杈間,總是喜歡摘了樹上的槐角往二姐身上扔,二姐從來沒有擡頭看過她,手上刀身一動,卻也從來沒有讓槐角扔到過自己的身上。
如今攻守互換,刀在她的手上,扔東西的人倒成了二姐。
周梨腰肢下墜,躲過又一顆卷風而來的黃豆,蹬着地上兩片尚未落地的秋葉,就要借力往枝杈上奔去,周青艾斜眼瞥她一瞬,一掌往外抛,竟将手中黃豆盡數灑出。
刹那間,漫天的秋葉換成了漫天的黃豆,如雨簾一般密密麻麻地灑下來,金色裹在黃豆的皮殼上,周梨仰頭向上,心中有一刹那的歎息——要是這些豆子是金子就好了。
她用極快的身法躲過兩顆迎面蹦來的黃豆,腕中使勁,又打飛兩顆側面飛上來的,幾個旋身之後,見飛墜的黃豆從四面八方襲來,隐隐約約像一束逐漸縮緊的風籠般越裹越近,心下一橫,用了最後幾絲力氣将手中長刀抛出,等刀身破開豆籠,又借力一踩,蹬着刀刃向上,直破而出。
微不可察的冷風。
未等周梨飛近周青艾的枝杈間,又是一顆黃豆,不偏不倚打中她的腰側。
“哎喲!”
周梨揉着腰間從半空中飛落,胸口藏住的一沓麻紙鑽着空處飛了出來。
于是在漫天卷起的秋葉中,又落下幾顆稀稀落落的金色豆子,在這些金色豆子垂落于青石闆上跳起的時候,數不清的麻紙卻接力向天上飛起。
“哎我的遺……”周梨一手揉着腰,另一隻手伸手要去夠四方飄墜的麻紙,餘光卻看到周青艾面色不善地用腳弓挑起剛要落地的摘月刀,淡淡地望她一眼。
周梨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任憑這些麻紙輕蕩蕩地四處飄。
“拿好你的刀。”周期青艾将手中長刀又抛回到周梨懷中,從空中抓了一張将要飄落的麻紙,正巧拾到那張摘月刀的畫。
“這是什麼?”季長橋站在屋檐下,從自己臉上撤下一張麻紙,見其上隻畫了一塊石頭和一張笑臉,不免問道。
周梨猛然回頭,刹那間似乎忘記了自己腰間剛剛挨了一顆黃豆,也忘了自己四肢乏力虛晃,噌地一下從地上彈起,撲到季長橋懷裡。
周青艾盯着手上的麻紙看了一會兒,折成一張小方塊,收進懷裡。
季長橋動也不敢動,瞪着眼睛看幾步之遙的周青艾,僵滞在原地,正如手中麻紙上所畫的石頭。
“小果兒,來,先喝了這碗——”老錢端着藥碗撞開門簾,正見滿地的秋葉黃豆和麻紙,周梨緊緊抱住季長橋的腰腹,腦袋像個鴕鳥一樣埋在他的肩膀下,周青艾遠遠地看着,并不說話。
老錢打了個哆嗦,把藥碗端到周梨面前,道:
“先喝了這碗醒酒湯。”
周梨擡着個腦袋出來,看季長橋通紅的耳朵,二話不說,将老錢端來的藥湯一幹而盡,随即緊緊扯住季長橋的袖口,生怕他會跑了似的。
一抹嘴角邊上的藥汁,回頭向後望去:
“二姐,你怎麼來了?”
“拿藥。”周青艾說着,提出左手指上勾着的藥包。
“陳崔的藥?”周梨問。
周青艾點頭,像是想起來什麼,問道:“你要去送?”
周梨愣了片刻,向周青艾手中的那包藥望去,才想起來往日裡這東西都是自己去送的。
陳崔腿腳不便,每日要用數十種藥材浸溫水一個時辰,益和堂的大夫說這腿雖然恢複不了往日裡的輕健腳力,細心照料着,丢了輪椅走路總是沒問題的。
陳崔對此不屑一顧,自己倒是不怎麼上心,每日提藥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成了周梨的活,拿了藥材回去,再囑咐趙師傅記得在亥時三刻前端着藥桶去陳崔的書房,不管他的腿能不能好,這件事早已成了周梨七日一次的重大事項。
如今藥包提在周青艾手裡,周梨才恍覺,已經有很久沒有去找過陳崔了。
“我不去。”她攥緊了季長橋的衣角。
周青艾看在眼裡,點點頭,剛要繞過她的肩膀往前堂去,聽見周梨忽然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