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鸾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想起三妹自幼就愛纏着她問這問那,不過是忙了幾年,對她疏于關心,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沈玉鸾暗自歎了口氣:“玉窈,你會找到自己的價值,此事容後再議。你先退下。”
“我……”
沈玉窈還想說什麼,陳明允給她使了個眼色,微微搖了搖頭,臉上帶着安撫的神情。沈玉窈咬了咬嘴唇,還是聽話地站到了一旁。
沈玉鸾目光如炬,直視着陳明允:“陳明允,你用假南珠蒙騙沈家,究竟是你個人的意思,還是陳家的主意?陳家到底所圖為何?”
陳明允低下頭,臉上閃過一絲緊張,但很快又恢複了鎮定,拱手道:“沈娘子,此事乃是我一人的主意,與陳家無關。我隻是太想與玉窈在一起,又自知家境不如沈家,才出此下策。”
沈玉鸾冷哼一聲:“事到如今還想狡辯?以陳家的家風,怎會教不出你這般‘品行端正’的子弟?若不是有所圖謀,怎會行此欺詐之事?”
陳明允咬了咬牙,沉聲道:“沈娘子,陳家确實有人妄圖以入贅沈家,改善家族困境。但我對玉窈的心意是真的,本無意攀附,隻是一時糊塗,被家族壓力與對玉窈的情意迷了心智。”
他深深行了一禮:“希望沈娘子能給我一個機會,容我證明對玉窈的真心,證明能讓她幸福。”
沈玉鸾審視他許久,冷笑道:“機會?你覺得你還有機會嗎?今日之事,斷不能就這麼算了。陳家與沈家道不同,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别再打玉窈主意。否則,沈家絕不輕饒!”
陳明允沉默片刻,緩緩點頭:“沈娘子教訓的是,我會讓陳家知曉利害,也定讓您看到我對玉窈的真心。”
沈玉鸾看向一旁的沈玉窈,暗自歎氣:“玉窈,今日先回去,往後不許再犯糊塗。”
沈玉窈看看陳明允,又看看沈玉鸾,輕輕點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垂首不語,也不知在想什麼。
沈玉鸾看着她,心道沈玉窈的婚事要提上日程了,女大不中留啊。
*
揚州城的雨絲纏着柳絮,墜在沈玉鸾的裁刀刀尖。她倚在沉香榻上,慵懶翻看畫像。
一摞庚帖擲在黃花梨案幾上,護甲叩響灑金箔的名冊:“揚州适齡的郎君都在這兒了。崔禦史中丞家的嫡子擅丹青,與你性子相投;盧中郎将的次子雖無功名,但弓馬娴熟……”
“長姐明知我屬意陳郎!”沈玉窈手指絞着鵝黃披帛,珍珠耳墜在燭火中亂晃。
那東珠是去年生辰時沈玉鸾親自選的,此刻晃得她心煩意亂。
烏木裁刀突然刺穿陳明允的庚帖,刀尖挑着張當票甩到妹妹跟前。
沈玉鸾冷笑道:“屬意他典當祖宅逛賭坊?還是屬意他袖口沾的潮州珠粉?”
她指尖碾住朱砂批注,“上月你贈他的羊脂玉佩,此刻正押在西市地下錢莊——贖銀二百兩。”
沈玉窈踉跄跌坐在繡墩上,腰間雙魚玉佩絲縧斷開,墜落在地。
這玉佩本是外祖母留給姨娘的遺物,她偷偷拿來,滿心以為陳郎會貼身珍藏……
沈玉窈攥緊帕子:“陳郎說過……是為籌措聘禮。”
“聘禮?”沈玉鸾冷笑,裁刀劈開信封。
當票如雪片紛飛,每張都押着陳家祖産。
“他連祖宅都抵給地下錢莊,聘的是沈家金山,還是你這癡心?”
“三日前,绮霧親眼見他從賭坊後門出來。”沈玉鸾揮開湘妃竹簾,暴雨裹着算珠聲砸進花廳。
“捧着個描金匣子,裡頭裝着要送你的南珠璎珞——你猜那珠子是浸過枇杷蜜,還是打磨的琉璃珠?”
沈玉窈踉跄跌坐,東珠耳珰掃過陸懷鈞遞來的茶盞。
苦艾香裡,書生溫潤嗓音似藥泉淌過:“三娘子可知,陳郎君送來的梅子酥餡裡,摻着烏羽粉?”
她倏然擡頭,見陸懷鈞指尖銀針泛黑:“久食令人心神恍惚,最易情根深種。”
“不可能!”沈玉窈打翻茶盞,蜜餞滾落陸懷鈞袍角。
菱花鏡裡映出沈玉窈煞白的臉。
她忽然想起陳明允喂她吃梅子酥時,指尖總帶着糖霜似的白沫。那甜膩纏在喉頭,令她神思迷離,竟與陸懷鈞所言症狀絲絲入扣。
“我不信……”她攥緊袖中梅子核,蜜漬染紅指尖,“陳郎說梅子酥是他親手……”
“親手摻了迷魂散?”陸懷鈞捧着藥盞,蒼白的指節捏着銀針。
“三娘子可要試試?”針尖探入食盒殘渣,頃刻泛起青黑,“烏羽木産自南诏,久服令人情志昏聩——與潮州珠粉倒是絕配。”
驚雷劈亮窗棂,沈玉窈看見長姐眼底跳動着火光。那日陳明允送她的雙魚玉佩,此刻正懸在長姐掌心,她指尖輕彈,表面裂開蛛網般绺裂。
“琉璃玉髓*染色僞造。”沈玉鸾冷笑,将玉佩浸入硝镪水①,沁色如沖散的墨迹暈開,“真正的和田玉籽料,本應三日不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