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闆的獨眼在月光下滲着膿血,三日前,沈緻德的手下鐵鈎挖眼的劇痛,仍在經絡裡灼燒——這是沈二爺逼他守秘的狠辣警告。
油布賬冊幾乎要被他攥出指印。追兵釘鞋踏碎瓦片的聲響迫近,他撞開染坊腐木門,蜷縮在門後。
“吱呀——”
生鏽魚叉突然挑開門闆,啞巴船夫阿昭蓑衣滴着水,三指指天、兩指蜷曲叩擊門框——正是黑市“子時接應”的暗号。
周老闆獨眼驟然放光,連滾帶爬撲向蘆葦蕩裡蟄伏的烏篷船。
“笃!笃!笃!”
三支弩箭釘穿船尾的瞬間,阿昭竹篙猛擊橋墩。小舟如離弦箭般紮進垂柳簾。
追兵快船撞上突然升起的鐵蒺藜鍊,船頭壯漢脖頸纏進浮木暗樁的漁網,血沫染紅了月下運河。
“右!右轉!” 周老闆匕首抵住阿昭後腰嘶吼。
船夫卻猛地左擺舵,壓着周老闆脖頸貼舷——烏篷擦着拱橋青苔掠過,追兵頭盔撞上低矮橋洞,悶響混着骨裂聲。
阿昭染着魚腥的指尖在橋墩刻下三道凹痕。暗渠陰影中立刻有鸬鹚驚飛——三隻,恰是沈家暗樁收網的信号。
水霧漫過九曲巷,阿昭突然掀翻艙底腌魚桶。酸腐汁液潑向追兵火把,竹篙捅開龍王廟廢閘的鐵栅,小舟紮進幽暗水道。
“轟!”
火油帆布在閘口炸成火,阿昭拽着周老闆滾進洩洪口。
“到了!”周老闆獨眼倒映出前方黑影——一艘蒙着黑帆的漕船正泊在廢棄碼頭。他狂笑着将銀票拍在艙闆:“啞巴,給老子劃到黑船上去!”
阿昭垂眸掩住冷笑,竹篙尖輕點船幫三下。黑船霍然亮起兩盞綠燈籠,船身吃水線卻詭異地浮起三寸——正是沈家漕船特制的夾層暗艙。
周老闆踉跄撲上黑船船闆,船帆“嘩啦”落下沈家朱雀旗。
沈玉鸾的妃色裙裾自艙内拂出,鎏金護甲正捏着半片浸透的賬冊,勾唇淺笑:“周老闆的魚雁傳書,我收到了。”
周老闆暴退半步,懷中油布包不知何時已成空。回頭隻見阿昭立在船頭,染血的指尖捏着半粒龜息丹。
周老闆聞着淡淡的魚腥味,心中疑惑,這船夫到底什麼來路,竟能趁他不注意,把賬冊藏進魚腹傳遞出去。
“轟隆!”
黑船夾層閘門突然洞開,十名沈家暗樁破水而出。
周老闆獨眼最後映出的畫面,是沈玉鸾自艙頂翩然走來,護甲正挑着賬冊殘頁上的朱砂批注——“黃河安瀾”四字浸着魚血。
阿昭坐在船隻陰影裡,月光照亮他指尖殘存的靛藍染料——明日此時,揚州城又會多出個沉默的染布學徒。
*
地牢陰濕的石壁滲出水珠,沈玉鸾的绛紅裙裾拂過青苔,金絲履踩住周老闆指節,濺起血沫。
“周老闆這獨眼倒是映得賬本清楚。”她笑盈盈将火把逼近他潰爛的眼眶,焦糊味混着慘叫在刑室回蕩,“就是不知道剩下這隻,能不能看清我手裡的籌碼?”
陸懷鈞默立陰影中,指尖摩挲着藥罐邊緣。俯身拾起周老闆散落的銀票,對着氣窗微光輕吹:“揚州寶泉局的銀票,背面暗紋該是雙魚戲珠。”他指尖在空白處劃過。
沈玉鸾看過去,笑意冷冽:“這張印的是獅子紋——淑妃娘娘母家的私印。”
周老闆渾身劇顫,獨眼死死盯着那張銀票,喉間發出嗬嗬聲響。
“打瞎眼睛的好處,值得你死守秘密?”沈玉鸾突然捏住他下颌,鎏金護甲刺破潰爛皮肉,“城西榆錢巷第三戶的小娘子,前日剛學了《霓裳羽衣曲》——你說淑妃壽宴伴舞時摔斷腿,算不算祥瑞?”
“别動我女兒!”周老闆瘋狂掙紮,鐵鍊撞得刑架晃動。他獨眼充血盯着陸懷鈞腳邊藥渣,那是他女兒常喝的止咳藥味道。
陸懷鈞适時輕咳,袖中滑出半塊繡着黃鹂鳥的帕子——正是周老闆女兒随身之物。
陸懷鈞蹲身将帕子覆在周老闆滲血的腕間:“令愛托我轉告,巷口老槐樹下的竹風鈴,她一直好好收着。”
沈玉鸾将賬冊拍在刑架:“你當二叔會留活口?上月運私鹽的劉把頭,可是在運河撈了三天才拼全屍首。”
她輕笑一聲,“不過若是投靠我……”指尖掠過陸懷鈞遞來的房契,“洛陽新置的宅子,夠你們父女曬着日頭聽風鈴。”
陸懷鈞将藥罐裡浸透的桑皮紙展開,周老闆終于崩潰。那紙上歪扭的“阿耶安好”四字,帶着女兒慣用的茉莉花膏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