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鸾貼着雕花槅扇屏住呼吸,崔靜姝的廣袖不慎掃到廊下銅雀燈,被謝玄徽眼疾手快扶住。
莫非二叔走私鹽的幕後主使就是此人?瞧二叔那畢恭畢敬的模樣,此人必定非富即貴,可他究竟是誰?
“……鹽引的事須得趕在漕運改道前。”張郎君重重放下金樽,冷笑一聲,“揚州府那幫蠹蟲胃口愈發大了,上月竟敢扣下三成……”
陸懷鈞緊盯着那人,想起同僚提過,叫張允之。此人提及 “扣下三成”,是瓜分私鹽暴利?這場鹽走私,背後究竟涉及多少官商勾結?
“張郎酒莫急。” 沈緻德賠着笑斟酒,“王妃在王府頗得眷顧,貴府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不急于這一時。”
畫舫随着水波晃動,崔靜姝一時沒站穩,頭磕在廊柱上,發出一聲悶響,在寂靜的環境中格外清晰。
沈玉鸾見狀,立即給陸懷鈞使了個眼色,陸懷鈞心領神會,點點頭。她忙拉着崔靜姝和謝玄徽躲進隔壁空廂房,閃進垂落的帷幔後。
屋内絲竹聲驟歇,交談也戛然而止,張允之的佩劍撞在案幾,驚得崔靜姝攥緊謝玄徽的袖口。
“誰?”
陸懷鈞迎着月色踏上木階,刻意壓低嗓音問道:“勞駕,敢問《霓裳羽衣舞》可開演了?方才侍女指路至此……”
沈玉鸾倚着被風拂動的紗幔,聽得張允之佩劍入鞘聲:“客官走錯了,此乃貴賓廂房。”
沈緻德的聲音帶着醉意:“這層貴客都有特制舫帖,閑雜人等上不來。”
好在陸懷鈞和沈緻徳交流不多,他又刻意壓低了聲音,沈緻徳并未聽得出。
陸懷鈞溫聲緻歉。沈玉鸾貼着牆壁,聽到輕微的開門聲。似乎沈緻德掩護那位貴賓從廂房暗門走了。
頂層廂房竟設有暗門,顯然這畫舫的華美外表下,藏着不可告人的勾當,難怪隻許受邀者登上頂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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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燈次第亮起,照得描金梁柱燦若雲霞。沈玉鸾望着朱紅帷幔徐徐拉開,羯鼓聲震動梁塵,卻半個音律都沒入心。
“這蜜漬金橘甜得剛好。”崔靜姝拿着銀簽子戳着橘子,正要和沈玉鸾說話,餘光瞥見陸懷鈞正用素帕裹着青瓷茶壺試溫。
她忙轉頭對謝玄徽笑道:“都說《霓裳羽衣舞》該在月下觀賞,這般金碧輝煌的,倒像楊妃醉酒那折戲了。”
謝玄徽輕笑:“崔娘子高見。月下看這舞,如夢似幻,仿若身處月宮,方能領會其中精妙。”
說着,将手爐往她手邊推了推,叮囑道,“當心着涼。”他說話時目光仍追着台上,隻見領舞者揚起披帛,廣袖翻湧成浪。
崔靜姝嘟囔道:“什麼天氣了,我不冷。阿鸾箭傷初愈,需要保暖。我身體可好着。”話落,見謝玄徽神色間閃過一絲失落,想了想,還是不拂他好意了,便笑着接過:“多謝謝郎君啦!”
謝玄徽目光掠過她含笑的眉眼,晃了晃神,輕笑道:“不必客氣。”
沈玉鸾攏了攏朱砂錦大氅,指尖無意識摩挲袖袋中舫帖。方才暗門閉合的聲響還在耳邊回蕩 —— 那個被沈緻德奉為貴賓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誰?
“燙。”陸懷鈞出聲,捏着她的衣袖将茶盞移開半寸。他指尖薄繭擦過她腕間,驚得沈玉鸾險些打翻茶托,擡頭正對上他眼底未及斂去的憂色。
羯鼓聲急轉直下,十名舞姬旋開泥金羅裙,為首的舞姬身着十八破印花間色交窬裙,仰頭向後彎折,旋身時腰肢像被風吹拂的柳枝般柔軟,可那泥金披帛卻淩厲似刃。
戲台暗了下來,蓮花燈齊齊熄滅,其餘舞者躬身退場,唯餘領舞者臂間披帛瑩瑩生輝。
“這霓裳羽衣舞,比傳言更有意趣。”謝玄徽嘴角含笑,目光掃過崔靜姝沾了糖霜的唇角,問道,“崔娘子覺得呢?”
崔靜姝慌忙用絹帕掩住嘴,匆匆咽下半塊核桃酥,嘟囔道:“我不懂這些,隻覺得這的果子真好吃。”
謝玄清冽的眉眼浮上笑意,他給崔靜姝倒茶,溫聲道:“慢點,小心噎着。”
崔靜姝接過,一口飲盡。接着,她突然壓低聲音:“剛才燈火暗下去那會兒,你們聞到沉水香了嗎?”
沈玉鸾望向隔壁,廂房朝向戲台一面中空,方才鄰間珠簾拂動時,确有龍涎混着沉香的貴胄之氣飄來。
她聯系到頂層廂房的神秘貴賓,難道是同一人?龍涎香極為珍貴,隻有皇室直系成員,或得到賞賜才可使用。
這個人的身份是關鍵,關系到能否順利揭露沈緻德的陰謀。
廊下八角琉璃燈次第亮起,陸懷鈞看着沈玉鸾浸在燈影裡,陷入沉思的臉龐,喚來跑堂,從她手裡接過手爐,吩咐換上新炭火。
沈玉鸾接過手爐,笑道:“多謝。”睇他一眼,打趣道,“陸郎君心思剔透,方才解圍也極為自然。”
陸懷鈞笑容溫潤:“在下若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妥,可要恥于當日信誓旦旦講‘願以薄技效犬馬’了。”
沈玉鸾笑了笑,沒搭話。
夜色已深,謝玄徽與衆人告别,登上回府的馬車。崔靜姝與沈玉鸾同乘一車,回沈府去。陸懷鈞則策馬随行在馬車外。
崔靜姝困倦不堪,蜷在沈玉鸾膝頭,嘴裡嘟囔着:“不嫁,我不嫁……”
沈玉鸾把她鬓角碎發掖到耳後,低聲笑道:“謝郎君也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