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瘦小脆弱,生命似清風淺淡,哭聲若有若無。
“曹師,你就留下吧。你看他們,多可愛。陪着你也好。”小少年笑得純良。
好像交托的不是兩個襁褓中的生命。而是路邊的貓狗,“要不是我得随父出征,我都想留下他們。”
耐不住少年人的絮叨,曹鎂最終點頭答應了。于是他有了一對雙生的兒女,發妻難産而亡。
曹鎂看見了皇帝的欲言又止,他眼中一片冷漠,“曹鎂孑然一身。無親無友。”
被認為是親子的兒女有着親生孩子特有的傲慢。相國唯二的後裔足以讓兩人享受到超出常人的巴結,曹鎂超然的地位給了他們有随意笑鬧的資本。
他們以為,無論如何,曹鎂都是他們的父親。
斬不斷的血緣帶來的是無比的傲慢與自負,消耗殆盡了曹鎂本就不多的情感。
皇帝想到了曹鎂與小書生私奔逼父親承認婚姻的女兒,花天酒地欺男霸女三句不離相國的兒子。
小書生如今在朝任閑官,清談風流名士;小相國連官職都沒有,花船醉飲紅鸾。
但凡他們不如此自私短視,也不至于讓曹鎂隻将太子視為至親。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如果太子還活着……皇帝頹然入座。
“太子已經不在了,你應該明白。”陛下說着自己都不願接受的真相。
一時無言。
“紀滔,内廷大監,朕的先鋒将軍。說說你吧!”摩挲着腰牌的皇帝已經猜到了根源,卻還想問一問。
聽到将軍二字,紀滔分明一僵,下意識挺直了脊背,夢回當年。于是言語也多了些铿锵,道:“陛下,紀滔的命,是殿下救的。”
那一場大戰被圍殲。紀滔全身動彈不得,是十七歲的容玺從死人堆裡翻出他。又背着他走出了沼澤,走了兩天。
“殿下子嗣艱難,是寒氣入體。常年療養,關節總有隐痛。”
他擡頭望天,雕梁畫棟,“殿下不說,陛下也從來不提。我卻知道原因。殿下在冰冷的河水中淌了一夜,才為紀滔編了渡河的竹筏。”
面對冬日下川流的河水,容玺将他放在山洞中一整晚,筋骨俱斷的紀滔看着晚間的落雪想了許多,隻歎造化弄人。
準備好等死的紀濤,在第二天天明時看見了指尖發皺的容玺,滿身濕冷,臉色蒼白。
“如果不是為了紀滔,殿下盡可自行渡河,不必雪夜在河中苦泅。”
“先鋒失利,本就該死。紀濤因殿下而苟活回營,又有陛下全力救治,得一條殘命。”
而當他能勉強走動的時候,容玺還在床榻高熱不止。卻一見他就笑,松了口氣,‘将軍無事便好。’
紀濤想到這裡,也露出笑意。然後起身對皇帝拜道:“紀滔是内侍,是陛下的内侍,便是家臣。”
“家臣管不了天下。”
皇帝看向兩人,一坐一跪,沉默許久。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皇帝将腰牌丢回曹鎂懷中:“是朕的錯,是朕有私心。”
紀滔擡頭,顫聲道:“是奴才欺君。”
“不,是朕的錯。”
皇帝站起,回頭,帝王威勢滔天:“是朕……放任了你們。”
“确實是陛下的錯,錯在陛下的放任。”曹鎂擡頭看他,“卻不是放任我們。”
他的目光從懷中的腰牌挪開,目光灼灼:“殿下是被誰所害?”
皇帝看着他,面無表情,“飛龍會餘孽。”
“您自己信嗎?”
“朕親自下的淩遲之刑。”
“陛下信,我卻不信。”曹鎂輕笑,“陛下,您的子嗣都很優秀,卻不知誰更優秀點?”
布滿老年斑的枯瘦雙手撐起扶手。站起身,将腰牌放在太師椅上,向皇帝行了一個跪拜大禮。“陛下,臣辜負了殿下的期待,請陛下容臣親自去向殿下道歉。”
“不準。”聲音強硬。
皇帝再次說道:“朕說過,是朕的錯。”
“是朕有私心。”
“你也是。”皇帝看向紀滔,“無論你想做什麼,朕都不準。”
“把你們惹出來的事填平,填不平,就用自己來填。”
曹鎂擡頭,看向皇帝。陛下的命令冷峻而堅決,卻想都不想就拒絕了相國的請罪,即使曹相國才将皇帝逼到牆角。
那他口中的‘自己’,是指他曹鎂?還是陛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