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案許久,柳清霄将今日的記錄寫完,轉給大伯。
定安侯又将其推了回來,在侄子驚訝的視線中輕咳一聲,道:“還有一件事。候府收到消息,邊軍變動頻繁,恐有……。”
說這話時,定安侯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可是出了什麼變故?”
柳清霄的心霎時提了起來,未等說完就追問道:“之前朝中從未有過讨論,如此突然,是施總兵軍中?”
定安侯停住了沒出口的話,眯眼盯着唐迎,目光灼灼。
柳清霄努力壓平心緒,想到與潭潇越離京前的對談,呢喃着想到,“莫非是雜胡?也是,也要入秋了。”
“看來你知道是太延軍中了?”定安侯接話,眼神銳利。
柳清霄低頭,今天想的事情太多,失言了。
上等楠木制成的矮幾置于軟榻中間,桌案上旋轉的瘿子紋細密繁複,細細聞時,還散發着淡淡木制清香,是來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又有巧匠精雕,無一處不圓滿。
第一次仔細鑒賞過矮幾的柳清霄頂着上首極具存在感的視線快速轉動腦海,組織着最為恰當的言語。
他斟酌着過往的蛛絲馬迹,照彈畫靶,解釋道:
“年前無落雪,年後大雪漫天。太延今夏又長旱,秋收或将減産泰半。陛下已經提前赦了今年的田賦,再派欽差巡察,整吏歸商。分明早有預見。”
“塞外受到的影響不會比太延更輕,王帳之中,卻絕無聖上高見。”
“自古以來,雜胡面對天災,向來隻用一計。南下叩邊,用外敵解決内需。”
在将解題步驟憋出來以後,柳清霄将自己從大佬處知道的未來用猜測的語氣說了出來,從容寫‘所以’:
“如果太延軍隊變動的話,很可能是陛下預見了此事。”所以準備先下手為強。”
定安侯點頭,接受了這個解釋,然後說道:“邊境已經十餘年無戰事,不想小迎竟對太延如此關注。”
“是早知大戰将起?”
這一問随意,但定安侯目光不錯,緊盯着唐迎。
柳清霄繼續看桐油浸潤過的紋理,回到:“隻是揣測而已。”
月明星稀,仲夏蛙聲一片。
定安侯收回眼神不再管他,起身從書架頂層上拿出一卷泛黃地圖。攤開撫平,手指順着山紋描摩,道:“太延将戰,胡人叩邊……竟還有這一層因由?”
“是了,今夏邊境沖突頻發。”定安侯指向太延,言語中稍溢出不解,更多的卻是憤怒,“蠻夷……”
……
等送走了五少爺,雷總管正要回禀,卻見書房外侍衛持劍而立。
書房中,已又挂起一塊地圖,羊皮做紙,書畫精細。
地圖長約兩米,山河俱在,勾勒峰巒,與文淵閣中珍藏的大順地圖分毫不差。
定安侯背對着堂下人,擡頭看書墨。道:“小迎說,太延軍中變動,是為大戰。胡人叩邊。”
“竟是如此!”雲馳驚訝道,“不是為施總兵卸甲?”
定安侯府的暗衛首領,侯府勾結軍隊的總負責人下意識問道:“消息來源準确嗎?”
“雲馳,你在質疑誰?”書房中的氛圍凝固了一瞬,定安侯慕然轉頭,眼神犀利如鷹,直勾勾盯着雲馳。
那是直入心底的威勢,帶着不容置疑的質問。
眉間威厲驚得雲馳整個人都微不可察顫抖了一下。緊扣的牙關似乎有葛沽聲傳出。“我隻是……擔心出了差錯。”
可惜某人已經走遠了,不然此時正在得意于自己在高壓下竟有急智的柳清霄就會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壓迫感。
現世的高官不管内核或真或假,但在表現形式上都是将親民友善當作待人的第一要務,他們的氣勢向來都是隐晦而内斂的。
而來到異世的柳清霄,更是一片花團錦簇。
哪裡知道屍山血海中趟過的将軍,大權在握的王侯一怒該是何等氣勢。
若是看到這一幕,柳清霄也不會總是腹诽大伯在面對皇帝時的小心翼翼了,至少會思慮一下值得這麼謹慎對待的陛下該是何等模樣。
“你考慮得也沒錯。”定安侯收斂了自己無意散發的氣勢,又變回了世人眼中陰沉内斂的侯爺。
“可以小心探察一下,但之前的動作停了。”他說着,又道:“先不要跟太延那邊明說,拖延一二。”
“既是大戰,想必也無需等太久。我們就看着吧,看境外金戈鐵馬。”
定安侯看向雲池,“幫忙那邊籌一些兵甲,列一隊精兵。他不是說施儀給他的甲胄是次品嗎?你給他一批好的。看他能打成什麼樣。”
“是。”聽到這裡,雲馳哪裡還不明白,侯爺口中說着他考慮得沒錯,心中根本沒對少爺的話有過半分懷疑。
戰場争軍功和朝堂求晉升需要使力的方向是完全不一樣的。
一旦決斷出錯,一切的籌備化作流水。
雲馳恭敬的行了一禮,見定安侯沒有其他話要吩咐,就告退離開了書房。
從外面關上房門,雲池沖門外的雷總管點點頭,聊做招呼。聲影一閃,就消失在了院中,不知去了何處。
雷總管見雲馳走得潇灑,便揮走了門外站崗的侍衛。又等了一刻無事,才離開書房門口,乘着夜色回房去了。
天階夜色如水,月下邪影婆娑。院牆上君子執壺,眉眼迷離。
書房中冰塊寒涼,驚起一身冷汗;
繁星下暑氣悶熱,烤幹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