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雕花木門,迎面是一座紫檀木雕花屏風,屏風上繪着山水人物,墨色淡雅,仿佛将整片江南煙雨都收進了這方寸之間。
繞過屏風,房間正中擺着一張八仙桌,桌面鑲嵌着不知什麼石頭,紋理如雲似霧,桌上放着一套茶具,釉色瑩潤,杯底隐約可見“平德年制”的款識。
桌旁是兩把太師椅,扶手寬大,靠背上雕着龍鳳圖案,椅墊用金線繡着芍藥,明豔漂亮。
房間一角的多寶格裡,陳列着各式珍玩,祁憫剛走進要看一看,門外便傳來不緊不慢地敲門聲。
“請進。”
“我來給你送睡衣。”季識青像是卷着臘梅香氣走進來。
“你在看這個?”注意到祁憫站着的位置,季識青笑吟吟地走上前,“大部分是我祖父放在這裡的,老爺子一向喜歡收藏這些東西。”
說到這裡,季識青湊近了些,像是在怕被并不在這裡的老爺子發現,悄聲說道:“但他完全是個商人腦子,之所以執着于收藏這個,據說他年輕的時候被顧羲和他爺爺罵過土匪頭子,老爺子哪兒聽得來這個?當即就說即使被說是附庸風雅,也要做個收藏大家。”
祁憫被季識青的語氣逗笑,仔細端詳着那些藏品。
不難看出老爺子正如季識青所說的那樣,各種藏品雖無比珍貴,但内裡卻沒有什麼規律。
一尊玉山子,雕工精細,山間雲霧缭繞,仿佛能聽見流水潺潺;一隻青銅鼎彜,鏽迹斑斑,卻難掩其莊重威嚴;還有幾件粉彩瓷器,釉色豔麗,繪着花鳥蟲魚,栩栩如生。
多寶格旁的案頭上,放着一方端硯,硯台邊擱着一支湖筆,筆鋒細膩,仿佛剛剛蘸過墨汁。硯台旁是一盞青銅博山爐,爐中燃着沉香,袅袅青煙從山形蓋的孔竅中溢出,香氣彌漫整個房間。
房間的另一側,拔步床占據了顯眼的位置。床身三面圍闆,雕着祥雲瑞獸,床頂懸着輕紗帳,帳上繡着蝴蝶與花卉,微風拂過,紗帳輕搖,仿佛蝴蝶在花間振翅。
季識青走到床前,放下睡衣,“你先在這裡休息,等到要出發的時候我會來叫你起床。”
祁憫應了一聲。
床邊的小幾上,放着一盆松石盆景,松樹蒼勁,奇石嶙峋,仿佛将整座山巒都濃縮在了這方寸之間。
牆角的高幾上,一盞宮燈靜靜地懸挂着,燈上繪着花鳥人物,燈光透過絹紗,灑下一片柔和的光暈。
祁憫換上季識青給他擺在床頭的睡衣,一頭紮在床上。
自十三歲從王府封地離開入京,他已有七年未曾回過這裡。
這七年所發生的事情不勝枚舉,同人把酒言歡望月觀星有過,登山巅見日出待日落有過,與同僚泛舟湖上,興起賦詩有過,見戰事生靈塗炭,誓守城門有過。
最終連曾經的朝廷都轟然倒塌。
自己卻奇迹般地回到了這裡。
祁憫本以為今天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經曆這許多事情,心裡會如同一團亂麻。但躺在這裡他卻發現自己精神如此清明。
季識青已經明确說明了他幫助自己的目的,或許正是這點讓他倍感安心。
祁憫放家中儲糧,讓随侍在災年施粥的時候沒圖過百姓回報。為護百軍萬民血濺城牆的時候也覺得理所應當。
但要是有人像他愛世人一樣對他,祁憫便不知對方所為何事。
季識青助他融入如今的時代,若季識青别無所求,才該讓人不安。
自己能輔佐季識青的,無非是給他提供一些關于張樂增的事情,比起季識青為自己做的,還少之又少。
祁憫心裡思量着,把自己那位曾經的副官在心裡攤平,一條一條篩着張樂增相關的信息。
因為現在和季識青的信息還不對等,祁憫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苦惱地把頭埋在被子裡。
也許是因為太過于疲累,沒一會兒,祁憫便睡着了。
夢境錯綜複雜,有朝堂上他那個和自己同歲的侄子正端坐在龍椅上,眉眼冰冷。畫面一轉又看到了孩提年代他随父親進京為先皇祝壽,觥籌交錯。忽地,又見天光乍洩,日漫金山,洋洋灑灑的光亮鋪在高聳如雲的山峰,連帶着山峰下的盔甲碰撞聲,吼叫厮殺聲都不真切了起來。
緊接着,是這幾個時辰之間所發生的光怪陸離景象。
車與護欄摩擦碰撞的火花和商業街裡閃爍的霓虹取代了舊時的日光,長相奇特的“機器人”,代替馬匹且速度奇快的“車”,“多味夾心餅幹”香酥焦脆,“醪糟冰湯圓”清涼甘甜……
種種事物不間斷在祁憫夢境中經過,最後的落腳點卻是季識青。
這人不僅沒有去尋道人把自己遣返回古時,還給自己提供了吃食和住所。
不過定是不能長此以往地賴在這裡不走——季識青雖然說過,自己可以在異常事态調查隊那裡拿取俸祿,不過祁憫已經将這筆錢暗自劃為還給季識青的範疇。
還是應當找些什麼事情來做。
書畫?
不如在閑暇時作畫幾幅再賣出。
待解決了張樂增的事情,償還了季識青的恩德,如若還有銀錢,不如在鄉間置一間小屋,飲茶下棋,閑來無事還能看看後人所著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