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六娘咬着毛筆杆,皺着眉頭把算盤珠子撥得噼啪響,突然擡頭喊了一聲:“三娘!”
“嗯?”江心月正用軟布仔細擦拭新到的琉璃杯。
“咱們是不是該招個賬房先生了?”呆六娘把賬本轉過來,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進貨的數字,“光這些天的材料錢就記了三頁紙,我手指頭都快算抽筋了。”
江心月舉起琉璃杯對着光檢查,頭也不擡:“不急,先把他們幾個教出師再說。”
“啊?”呆六娘撂下毛筆,托着腮幫子問,“那咱們到底什麼時候開張啊?”她眼睛亮晶晶的,“我都等不及要看客人們喝到咱們奶茶的樣子了!”
江心月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目光掃向後廚,春桃正踮着腳往銅鍋裡加糖漿,小臉繃得緊緊的;阿成蹲在泥爐前,時不時用木勺攪動茶湯;李嬸一邊哼着小調一邊往瓷杯裡舀蜂蜜。
清脆的掌聲在店裡回蕩,“都停下手裡活兒,過來。”
四個人齊刷刷擡頭,春桃的手一抖,糖漿差點灑出來。
“每人做一杯自己最拿手的奶茶。”江心月指了指櫃台,“讓我看看這些天學的怎麼樣。”
阿成緊張地話都說不明白:“現、現在?就在這兒做?”
“怎麼?”李嬸插着腰笑道,“學了這些天還怕露怯?老婆子我都不怕。”說着已經利落地系上圍裙,把袖子挽到手肘。
不一會兒,四杯奶茶整齊地擺在櫃台上。春桃做的珍珠奶茶,黑珍珠在琥珀色的茶湯裡沉沉浮浮;阿成的炒茶奶茶飄着袅袅熱氣,茶香撲鼻;李嬸的特調加了桂花蜜,金黃的桂花瓣點綴在奶泡上;連呆六娘也湊熱鬧,做了杯蜂蜜奶茶,杯沿還粘着半片蜂巢。
江心月挨個捧起杯子品嘗,每喝一口都要閉眼細細回味。店裡靜得能聽見炭火“噼啪”的聲響和幾個人緊張的呼吸聲。
“春桃的珍珠,”她終于開口,“煮得恰到好處,Q彈有嚼勁。”
春桃長舒一口氣,揪着衣角的手終于松開了。
“阿成的茶湯......”阿成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比昨天順滑多了,就是炒得稍微過了點火候。”
阿成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下次少炒半刻鐘。”
李嬸迫不及待地往前湊了湊:“我的呢?快嘗嘗我的。”
“甜度剛好,”江心月抿了一口,“就是桂花放多了兩粒,搶了奶香。”
“哎喲!”李嬸拍了下大腿,“我就說怎麼聞着香得發膩呢!”
呆六娘急得直跺腳,杯子裡的奶茶都晃出來了:“我的呢我的呢?”
“你的嘛......”江心月故意拖長音調,看着呆六娘急得鼻尖都冒汗了,“蜂蜜沉底了,沒攪勻。”
呆六娘“啊”了一聲,抓起竹勺就要補救,被江心月攔住了。
“不過——”江心月環視衆人,嘴角慢慢上揚,“明天正式開張,大家都來上工!”
“真的?”春桃手裡的竹篩“啪嗒”掉在桌上。
阿成激動地一把抱起身邊的圓凳轉了個圈,被李嬸用銅勺敲了下腦袋:“輕點兒!凳子腿都要被你晃散了!”
呆六娘已經像隻小麻雀似的蹦到門口,沖着街對面布莊喊:“張叔!明天咱們珍珠坊開張,頭十碗免費!您可一定要來啊!”
江心月看着歡呼雀躍的衆人,桃紅撲撲的臉蛋上沾着糖漬,阿成洗得發白的衣襟上滿是茶漬,李嬸笑得眼睛眯成兩條縫,眼角堆起深深的皺紋,還有呆六娘手舞足蹈時飛揚的辮梢。
她端起自己那杯喝剩的奶茶,輕輕碰了碰其他幾個杯子:“今晚都早點歇着,明天有的忙呢。”
春桃反複清點着珍珠存貨,阿成把茶具擦了一遍又一遍,李嬸非要把蜂蜜罐子按大小重新排列。
江心月站在門口,望着屋裡忙碌的身影。微風送來隔壁酒坊的糯米香,混着店裡飄出的奶茶甜味,這是獨屬于永安西市的氣息。
晌午的日頭剛藏起來,門外就傳來重物搬動的聲音。
呆六娘突然從賬本裡擡起頭,眼睛亮晶晶的:“三娘!牌匾送來了,我們去挂上吧!”她一把拉起江心月的手腕就往門外跑。
“慢點兒!”江心月被她拽得一個踉跄,差點撞翻桌上的茶壺,“總得先找梯子吧?”
陳嬸正巧抱着洗好的茶巾從後院進來,見狀立刻喊道:“梯子在柴房擱着呢!六丫頭你毛手毛腳的,别摔着三娘!”
呆六娘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去柴房,不一會兒就扛着木梯回來了,臉上沾了幾道灰印子。江心月接過梯子,輕輕架在門楣旁。“珍珠坊”牌匾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晃得人睜不開眼。
“呆六娘,扶穩了!”江心月拎起裙角,小心翼翼地踩上梯子。
梯子底下,呆六娘立刻用用整個身子抵着搖晃的木梯,鼻尖上不知什麼時候蹭了道白灰,活像隻小花貓。“我扶着呢!”她仰着脖子應道,聲音因為用力而發顫,“我的脖子要斷了!”
陳嬸站在街中央,雙手攏在嘴邊喊道:“再往右邊挪半寸!”
江心月踮起腳尖,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動牌匾。牌匾有些分量,她的手臂微微發抖。“再往右挪半寸......”她咬着下唇,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好了!”
牌匾挂正的瞬間,街對面賣豆腐的老張頭第一個拍起手來:“挂得好!正正好!”幾個路過的街坊也停下腳步,對着嶄新的招牌指指點點。
陳嬸眯着眼睛仔細打量,突然發現呆六娘還保持着扶梯子的姿勢,兩條胳膊抖得像篩糠。
“傻丫頭,松手啊!”陳嬸笑着拍她後背,力道大得差點把呆六娘拍個趔趄。
呆六娘這才如夢初醒,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喲喂......我的胳膊......”她試着擡起手臂,卻隻能無力地晃了晃,“沒知覺了。”
江心月輕巧地跳下梯子,拍了拍裙子上沾的木屑,從牆角抱來一捆紅綢:“六娘别偷懶,還得挂彩綢呢!”
“我來我來!”陳嬸一把搶過綢布,利落地踩上凳子,“你們小丫頭手笨,這種喜氣活兒得老人來才像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