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籲”的一聲勒住缰繩,馬車在碼頭邊穩穩停下。鹹腥的河風撲面而來,夾雜着魚市特有的腥味和船上桐油的氣味。
江心月掀開車簾,隻見十幾艘大小船隻停靠在岸邊,桅杆像樹林一樣密密麻麻地豎着。
“到了,就是這兒。”老陳跳下車,指了指不遠處一艘挂着藍布帆的貨船,“那艘‘順風号',一會就開船去嶺南。”
呆六娘迫不及待地蹦下車,卻被地上濕滑的青苔差點絆了一跤。江心月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後衣領:“慢着點,這地上全是魚鱗。”
碼頭上人來人往,光着膀子的挑夫扛着麻袋在跳闆上健步如飛。幾個船娘挎着竹籃叫賣熱乎乎的蒸米糕,籃子上蓋着的白布被蒸汽熏得濕漉漉的。
“陳叔,這船靠譜嗎?”江心月眯着眼打量那艘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貨船,船幫上的漆都剝落了幾塊。
老陳把她們的行李卸下車:“放心,這船老大姓周,跟我同鄉,最是實在。船上還搭着幾個去嶺南的客商,安全得很。”
正說着,一個系着藍布頭巾的漢子從船上跳下來,老遠就喊:“老陳!這邊!”
呆六娘突然扯了扯江心月的袖子:“三娘,你看那邊——”她指着不遠處一艘氣派的樓船,幾個穿綢緞的商人正往船上搬箱子,“那船多漂亮啊,咱們怎麼不坐那個?”
江心月還沒來得及回答,老陳就笑出了聲:“小丫頭,那可是鹽商老爺們的專船,光船錢就得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呆六娘驚得捂住嘴,“夠買多少斤糖啊!”
藍頭巾的船老大走過來,打量了她們幾眼:“就是這兩位姑娘要去嶺南?”他轉頭對老陳說,“你這可沒說還帶着個小丫頭。”
“周老大,别看這丫頭年紀小,可能幹着呢。”江心月連忙把呆六娘往前推了推,“路上還能幫廚打下手。”
周老大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行吧,不過船錢可不能少。一人二兩,包吃住。”
“這麼貴?”江心月皺眉,“陳叔不是說好了一兩半嗎?”
“那是前幾日的價。”周老大攤手,“這兩日漕幫加了水運費,我們也沒法子。”
江心月咬了咬嘴唇,從腰間荷包裡數出四兩銀子。
“上船吧,我帶你們看住處。”周老大接過銀子掂了掂,轉身往跳闆上走。
呆六娘卻站着不動,眼睛直勾勾盯着不遠處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江心月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紅豔豔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想吃?”江心月輕聲問。
呆六娘搖搖頭,可喉嚨卻動了動:“就是...就是想着嶺南的糖是不是也這麼亮...”
江心月看着她饞貓的模樣,從荷包裡又摸出五文錢:“去買一串吧,就當是提前嘗嘗嶺南的糖。”
呆六娘眼睛一亮,:“三娘,你最好了!”
“快去,一會兒船開了。”江心月把錢塞進她手裡,輕輕推了她一把。
看着呆六娘歡天喜地跑向糖葫蘆攤子,江心月轉身提起行李往跳闆上走。跳闆随着她的腳步上下晃動,腳下的河水泛着渾濁的泡沫。
“小心!”周老大一把扶住她搖晃的身子,“第一次走跳闆?别往下看,盯着船走。”
江心月深吸一口氣,抓緊了包袱。河風突然大了起來,把她的裙角吹得獵獵作響。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三娘!三娘!”呆六娘舉着糖葫蘆飛奔而來,跳闆被她踩得劇烈搖晃。江心月吓得趕緊抓住纜繩:“慢點!别跑!”
呆六娘一個箭步蹿上船,糖葫蘆上的糖衣一點都沒碰壞。她獻寶似的把糖葫蘆遞到江心月嘴邊:“三娘先吃!”
江心月看着眼前晶瑩剔透的糖葫蘆,輕輕咬了一小口。
“怎麼樣?甜不甜?”呆六娘眼巴巴地問。
“甜。”江心月揉了揉她亂蓬蓬的頭發,“你趕快吃吧!”
周老大領着她們穿過堆滿貨箱的甲闆,潮濕的木闆在腳下吱呀作響。江心月小心避開甲闆上滲出的污水,時不時扶一把東張西望的呆六娘。來到船尾一間小艙房前,周老大掏出鑰匙,生鏽的鎖芯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推開門,一股桐油和黴味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呆六娘連打了兩個噴嚏。狹小的艙房裡隻有兩張窄床,中間的空隙勉強能站下一個人。牆上釘着個歪歪扭扭的小木桌,桌腿還用麻繩固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