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後院飄着烤全羊的香氣,火堆上的羊肉滋滋作響,油滴落入炭火中,濺起細小的火星。暮色四合,天邊的晚霞紅得像熟透的柿子,把整個院子都染成了溫暖的橘紅色。
呆六娘蹲在火堆旁,雙手托着腮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烤得金黃的羊肉。她的小鼻子不停地抽動,嘴角亮晶晶的,不知是口水還是方才喝的蜜水。
“别靠太近,當心火星子。”江心月把她往後拉了拉,順手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帕子上繡着幾朵淡紫色的小花,已經有些舊了,但洗得很幹淨。
都文曜正用匕首片着烤好的羊肉,刀刃在火光下閃着寒光。他手法娴熟,每一片肉都切得薄厚均勻。“六娘這饞樣,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他笑着把第一盤肉遞給江心月,“江姑娘先請。”
浔陽秋接過都文曜遞來的第二盤羊肉,忽然注意到驿站角落停着幾輛奇怪的馬車。車轅比尋常馬車粗壯許多,車底不斷滴着水,在幹燥的地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像一條蜿蜒的小溪。
“那幾輛車怎麼一直在滴水?”浔陽秋用筷子指了指,眉頭微皺。
呆六娘立刻蹦起來,兩條小辮子跟着一甩:“我去看看!”還沒等大人反應過來,她已經一溜煙跑了過去,裙角飛揚像隻花蝴蝶。
“六娘!”江心月連忙起身追去,卻見小姑娘已經蹲在馬車旁,好奇地用手指蘸着地上的水漬嘗了嘗。
“是甜的!”呆六娘驚喜地回頭喊道,眼睛亮得像星星。
都文曜大步走來,看了眼馬車厚重的稻草簾子和特制的木箱:“這是運冰的車。水裡摻了蜜糖,防止冰塊粘在車上。”
“運冰?”江心月驚訝地看着馬車,伸手摸了摸車壁,觸手冰涼,“這個季節還有冰?”
都文曜點點頭,用匕首柄敲了敲車闆:“鹽城産的冰,專供達官貴人消暑用。這車壁有三層,中間填了棉絮和木屑,能保三日不化。”
呆六娘扒着車轅想往上爬,小短腿一蹬一蹬的:“我想看冰塊!”
趕車的夥計趕緊從驿站裡跑出來攔住她:“小祖宗,可不敢掀簾子,冰化了要挨闆子的!”他粗糙的大手輕輕按住呆六娘的肩膀,臉上帶着讨好的笑。
浔陽秋把呆六娘抱回來,小丫頭在他懷裡扭來扭去:“就看一下嘛!”
“别鬧,”浔陽秋捏了捏她的鼻尖,“冰化了人家要受罰的。你忍心看這位大叔挨闆子?”
呆六娘撅着嘴搖頭,眼睛卻還戀戀不舍地瞟着馬車。
回到火堆旁,江心月若有所思地攪動着碗裡的羊肉湯。湯面上浮着的油花在火光映照下泛着金光。“馬上就是仲夏日了,”她輕聲說,“要是有冰,倒是能做不少消暑的飲子。”
“難啊。”都文曜撕着羊肉搖頭,油光沾滿了他的手指,“冰價貴如金,尋常人家哪用得起。去年伏天,一塊巴掌大的冰要賣二兩銀子呢。”
呆六娘嘴裡塞滿羊肉,含糊不清地嚷道:“我要吃冰酪!就是上回在城裡吃過的那種,澆了蜂蜜和果醬的!”
江心月被她逗笑了,用帕子擦掉她臉上的油漬:“就知道吃。”轉頭對都文曜道,“都公子,鹽城離這兒多遠?”
都文曜挑了挑眉,把匕首插回腰間皮鞘:“兩日路程。怎麼,你想去?”
浔陽秋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碗:“鹽城的冰戶确實有獨門秘法,能在盛夏存冰。我聽說他們挖了很深的地窖,用特殊方法隔絕熱氣。”他轉向江心月,眼中閃着興奮的光,“若是能學來,珍珠坊夏日賣冰飲,必能大賺。”
“真的嗎?”呆六娘激動地跳起來,差點打翻面前的湯碗,“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天天吃冰酪了?”
江心月按住她亂晃的小手:“别急。”她看向都文曜,“都公子,鹽城可方便去?”
都文曜爽快地拍了拍大腿:“這有什麼不方便的。反正咱們也不急着回去,明日就改道鹽城!”他轉頭對驿站的小二喊道,“夥計,再加壺酒!”
火堆噼啪作響,映照着衆人興奮的臉龐。江心月輕輕攪動着碗裡的湯,已經開始在心裡盤算冰飲的配方。浔陽秋則向都文曜詳細詢問着鹽城的情況,時不時在本子上記幾筆。呆六娘靠在江心月膝頭,眼皮已經開始打架,嘴裡還嘟囔着“冰酪”。
夜深了,驿站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都文曜打了個哈欠:“明日一早出發,争取天黑前趕到清水鎮。”他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草屑,“各位早些歇息吧。”
江心月抱起已經睡着的呆六娘,小姑娘在她懷裡蹭了蹭,像隻小貓似的。浔陽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輕輕蓋在呆六娘身上:“我送你們回房。”
月光如水,灑在驿站的石闆路上。江心月低頭看着懷裡熟睡的呆六娘,輕聲道:“這小丫頭,今天可玩瘋了。”
浔陽秋笑了笑,伸手撥開垂到呆六娘臉上的發絲:“她倒是提醒了我們。夏日冰飲确實是個好主意,隻是不知道鹽城的冰戶肯不肯傳授秘法。”
“總得試試。”江心月擡頭看了看滿天星鬥,“若是成了,明年夏天珍珠坊的生意就不愁了。”
他們停在客房門前,窗棂裡透出微弱的燈光。浔陽秋輕輕推開門:“需要什麼就喊我,我住隔壁。”
江心月點點頭,小心地抱着呆六娘進屋。她把小姑娘放在床上,脫掉沾了油漬的外衣,又打來溫水給她擦了臉和手。呆六娘在睡夢中咂了咂嘴,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窗外,蟲鳴聲聲。江心月坐在窗邊,借着月光在本子上寫下明天的計劃。墨水在紙上暈開,像一朵朵小花。她想起小時候,父親帶她去北方見過的冰雕,晶瑩剔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三娘...”呆六娘在夢中呓語,“冰酪...多加蜂蜜...”
江心月忍不住笑了,輕輕合上本子。夜風拂過窗棂,帶着夏日特有的溫熱。明天,他們将踏上前往鹽城的路,或許會為珍珠坊帶來新的機遇。想到這裡,她的心裡湧起一股久違的期待。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夜已深了。江心月吹滅油燈,躺在床上。身旁的呆六娘像隻小火爐,散發着溫暖。她輕輕摟住小姑娘,閉上眼睛,夢裡全是晶瑩的冰塊和甜美的冰酪。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驿站後院就忙碌起來。馬夫正給馬匹套上辔頭,車轅發出吱呀的聲響。呆六娘揉着眼睛被江心月抱上馬車,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像隻沒睡醒的小雞崽。
“再睡會兒。”江心月把薄毯蓋在她身上,轉頭對都文曜說,“都公子,咱們走哪條路?”
都文曜展開一張泛黃的地圖,指着上面蜿蜒的線條:“走官道雖遠些,但勝在平坦。若是抄近路,怕是小丫頭受不住颠簸。”
浔陽秋檢查完馬鞍,走過來補充道:“沿途經過三個驿站,天黑前能到清水鎮。”
車隊緩緩駛出驿站,轉向東北方的鹽城。太陽漸漸升高,曬得車頂發燙。呆六娘趴在車窗上,小臉曬得通紅,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皮膚上。
“忍一忍,到了鹽城就有冰吃了。”江心月用濕帕子給她擦臉,帕子很快變得溫熱。她從水囊裡倒出最後一點涼水,沾濕帕子又擦了一遍。
呆六娘蔫蔫地靠在車廂上:“三娘,我嗓子冒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