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書房門口,沈疏香心裡酸楚是多過忐忑的。
自有記憶起就是娘親一個人帶着她,她們住在東莊村口的一間舊瓦屋裡,那屋子可以說是頂上漏雨,四面漏風,年幼的她縮在娘親懷裡,攫取着那為數不多的暖意。
後來娘親的糞餅生意有了起色,所住的屋子終于整修得溫暖舒适起來。
可是糞餅大小勢力互相争奪地盤,娘親又送她去竹然學堂讀書,每年給學堂所繳的銀子是一筆不小的花費,加上讀書物資之用,她們的生活依然拮據。
沈疏香在沈府不過走馬觀花般一逛,心頭就湧起難以言說的痛楚。
沈府家資使她瞠目結舌,不然她也不會從沈府中醒來時誤以為自己在皇宮。可是娘親她擁有這樣深厚的家世,日後竟然要去賣糞餅。
沈府到底發生了什麼,娘親會變得孤身一人,她本該擁有悠然惬意的生活。
沈疏香不覺流下兩滴眼淚,又立馬擡手擦掉。既然她來到了這,就一定要做些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了書房的門。
“啊——”
沈疏香剛邁出左腳,便覺腳底一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書房地磚堅硬冰涼,她手肘膝蓋都被磕得發麻。
“都怪爹爹,非給我找什麼夫子,我都說了不要再讀書!” 沈以甯厭煩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啊!這怎麼有人躺在地上!”
沈疏香默默把頭埋得更低:為什麼兩次見娘親都這麼不體面?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微一擡眸,便見沈以甯的鞋子停留在她眼前,繡有精緻的玉蘭紋樣,綴有幾顆明珠做裝飾。
“你沒事吧?”
沈疏香握住了沈以甯扶起她的手,十指纖長,細膩柔軟,像握住了一塊溫玉,與記憶中的粗硬大相徑庭。
她有些羞赧地搖頭,趁沈以甯不注意之時揉了幾下膝蓋。
書房即便每日都打掃也不會有這麼滑吧,她以後千萬不要再走神了,畢竟她現在的身份不同往常。
“你就是爹爹新請來的夫子?”沈以甯打量着她,轉瞬表情變得驚喜:“是你,你是那日在沈府門口叫我娘親的小妹妹!”
沈疏香擡頭啞然,自己打扮整齊後沒有一個人能把她認出來,怎麼自己娘親就與衆不同呢?
她眼神躲閃着:“那日心情好,多……多飲了些酒,沈小姐……見笑了。”
“這樣啊……”沈以甯不知為何有些失望,挑了挑眉:“可是小妹妹,你年紀這麼小,真的能當夫子嗎?之前教我的都是京城大儒,無一不是上了年紀的。”
叫小妹妹這不差輩了嗎?
沈疏香淡然一笑,模仿着腦海中竹然夫子的模樣,如果她有幾條胡須,就更傳神了。
“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于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看你還能說什麼。沈疏香暗自得意,擡眸望向沈以甯。
卻見沈以甯雙眼無神,微皺眉頭,不解問道:“這是何意?”
沈疏香剛入口的茶水順着嘴角流出,她顧不得什麼端莊體面,随意用袖子一擦,不可思議問道:“這麼重要的文章你沒學過?”
沈以甯搖搖頭。
“十三經呢?”本朝科舉取士必讀書籍。
沈以甯茫然搖頭。
“前五史?”十歲就要開始學的史學知識。
“好像……聽過……”
沈疏香坐不住了,不是說京城大儒嗎?這些都沒教給她?她沈疏香雖然說沒什麼做學問和寫詩詞的才華,但是該讀的書一本不落,都讓夫子給她灌進去了,她有時也能吹吹倒背如流。
沈疏香聲音變得不穩:“那三百千可學過?”這已經屬于啟蒙之流了。
沈以甯思考半響,眼睛一亮:“我知道,徐夫子叫我讀過。”
沈疏香有種不好的預感:“可有讀完?”
“沒有,我好多字不認識,徐夫子被我氣走了。”
沈疏香眼前一黑,難道娘親的文化水平停留在識字的階段嗎?不應該啊,聽她們講娘親今年已經十八,即便讀書再不認真,也不該是這種狀态。
“那你可會寫自己的名字?”
“這簡單,你也太小看我了。”沈以甯轉身坐在紫檀書桌前,拿起桌前的一隻綠檀鳳钗狼毫筆,蘸滿墨水,低頭寫了起來。
沈疏香看着她不覺露出幾分笑意:筆是不錯,就是這握筆的姿勢……稍顯笨拙。
看了娘親的字,她終于深刻體會到了竹然夫子讀她寫的詩的感受,真是令人抓心撓腮,她此刻也想給沈以甯的字打上一個大大的紅叉,批語:惡心至極!禁筆!
娘親的字每一筆都落在了她想象不到的地方,圓潤或精瘦更是無從談起,活像幾條蟲子在紙上蠕動,看了娘親的字,她今天的飯都要少吃半碗了。